他朝伯府大门口隐晦地看了一眼,小声道:“孟大人眼看就要升四川巡抚了,回头就是你二叔的顶头上司。你二叔再这么执拗,回头他给你二叔穿小鞋,给你们全家穿小鞋……”
石咏吃惊地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康熙朝他一门心思琢磨他内务府的差事,所以对内务府之外的官场并不算熟悉。但是他好歹也认识不少亲朋故旧,文职如李卫、王乐水,武职如白柱、梁志国,大家其实一直都在自己的本职岗位上苦苦熬着,偶尔连升个两级都算是“幸进”,可是孟逢时……此前孟逢时不过就是一个道台啊!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要升四川巡抚了?
再联想到苏州织造的肥缺给了年羹尧的妹夫胡凤翚,如今在朝中,年羹尧的确是炙手可热。
石咏并不怕年羹尧给他穿小鞋,他也相信,自家二叔石宏武当时做出析产别居的选择之时,就已经考虑过自己这个决定的后果。如今石宏武投入了岳钟琪的麾下,当一个普通参将,一点一点地攒军功,如果他当真得用,岳钟琪也不会看着别人给石宏武穿小鞋。
石咏吃惊,完全是为了年羹尧这般明目张胆地任用私人。然而庆德却会错了意,笑嘻嘻地道:“怎样?咏哥儿,没想到吧?后悔了吧?”
石咏没搭理他,庆德便敛了笑容,沉声对石咏说:“咏哥儿还不知道吧,如今锦官坊,也已经成了京中最炙手可热的衣料铺子。织金所早已经扛不过去了,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了。”
庆德所说的,石咏倒是也有耳闻。此前锦官坊的生意一直起起伏伏的,毕竟那家只做蜀锦蜀绣的生意,货源比较单一,蜀地距京城遥远,上一回新要等上小半年。因此锦官坊难免冷一回热一回的。
如今锦官坊的生意就这么爆了?可这与“年选”又有什么关系?
石咏正在发怔,庆德在一旁幽幽地叹息道:“你二伯此前真是识人不明,往十四贝子那里打点了那么多,如今手头都没什么钱了。若是有钱……还真想去锦官坊买两匹蜀锦试试!”
石咏转脸,看见庆德一脸的向往,在心中暗忖:去锦官坊买两匹蜀锦……试试?
“等等!”石咏陡然悟了,睁圆了眼盯着庆德,大声问:“二伯,你的意思是……锦官坊,锦官坊是那等卖官鬻爵的地方?”
难怪他听人说锦官坊有些精品蜀锦,甚至能卖到千两一匹的高价,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弘扬千年蜀绣的传统文化,这背后是龌龊的人心与肮脏的交易啊!送钱到锦官坊,回头就能换来个地方上的实缺。如今世人都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难怪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庆德赶紧嘘他一声,道:“哪里就是‘卖官鬻爵’了?朝中不也允许捐官和捐监生的么?再说了,旁人去锦官坊,面儿上看着也就是买蜀锦,蜀锦虽贵,也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
他还生怕石咏糊涂,赶紧道:“咏哥儿,你二伯是没什么钱,当年嫁你堂姐的时候家底儿都掏光了。所以现在只能求求你,想想法子,缓和一下你们和孟家的关系,然后再求求孟大人、年大人,提携提携你二伯……不管怎么样,大家都是血亲,不是还有唯哥儿和真姐儿么?”感情这位已经完全忘了为十四阿哥感到可惜,只管想着通过孟氏,以搭上年羹尧这位“新贵”。
“对了,今日唯哥儿与真姐儿也跟着一起过来拜见老太太了。唯哥儿也马上要下场了,依族学里的夫子所说,唯哥儿考中个生员,那是稳的。倒是不少人盯着你家喻哥儿看着,就看他会试能不能高中呢!”
庆德絮絮叨叨地说完,石咏却一直心烦意乱。他心不在焉地冲庆德拱了拱手,说:“多谢二伯提点,小侄身有要事,这就得赶回去了。”
庆德:“……别走啊!……二伯说的,你听进去了没有?……唉,怎么这一家子都是倔驴子脾气?……咏哥儿,你再多想想,二伯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到最后,庆德已是提气高呼,石咏却已经一溜烟走得没影了,连富达礼都没见。
他从永顺胡同出来,径直往南边去,出了正阳门,来到前门大街上,立在织金所的对面,背着手,看着这一间贾琏夫妇一手开创的产业,而石大娘也在此间付出了大量的心血。
石咏背着手,立在织金所对面,等了片刻,只见织金所门前依旧人来人往,二楼安装着玻璃窗的明厅也显见得是热闹非凡——这织金所,依旧本本分分地做着衣料生意,虽然锦官坊这一竞争对手近日生意大噪,可对织金所并无太大影响。
然而石咏却心里觉得不妙,回家之后便寻石大娘问起了织金所的生意。
“一概都好啊?”石大娘这被石咏问得莫名其妙的,“每月的分红,都是按时送来的。”
“娘,儿子可以看一下这几年织金所分红的账目吗?”石咏请求。
如今石家的用度都是如英在管,但是石大娘从织金所领的分红,小夫妻两个早就都商量好了,是石大娘的养老钱,都由石大娘自己收着。石大娘见他俩坚持,也就将这些账目都放在一边。
这时候听石咏提起,石大娘虽然惊讶,但还是将账目拿了出来,从康熙五十三年开始,一直到雍正元年,所有的账目,每一笔分红,都历历在目。而这些钱,石大娘除了当年花了一部分,买了椿树胡同的院子,以及后来投了些钱帮石咏盘下那批玻璃瓶之外,就再没有别的花销,尽数存着。
石咏看过了账目,果然见近日里的分红也一样稳定。
于是他开口道:“娘,我想,这些钱您暂且留出来,许是将来不久,需要用在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