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石咏这样问,贾琏凝神想了想,拿定主意,道:“好兄弟,有你这话,我心里有了不少底。我承袭世职,还未上谢恩折子。既然如此,我就干脆在折子上写,将宁府的债务也担下来,但愿皇上能看在我这一家老小要养活的份儿上,能多宽限通融一年。”
石咏道:“琏二哥放心,这话我可以帮你带到。”
他支持贾琏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贾琏才能成为雍正需要的那个典型:虽然先人钱粮上有亏空,但只要后人肯努力还上,一样可以得世职、得重用;更紧要的是,正如武皇的宝镜所说的那样,贾琏当真跟个不知计较的傻小子一样,把本不属于他的债务也一口气背下来,上位者才会心生怜惜,从其他方面给与补偿。往后说起来,贾家也能保得个清清白白的名声。
“只是您要不要与府里商量一下?”石咏问。
贾琏果断摇头:“不必,先斩后奏罢了。如今这府里我能说了算了。”
他既然到了贾家的世职,就是名正言顺的贾府掌舵人,一切决策,都由他来做,他来承担责任。
“好!”石咏见贾琏已经有这般气魄,兴奋地拍拍他的肩,准备告辞。贾琏却拉住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问。
“隆科多此人如何,茂行以前打过交道么?”贾琏三言两语,将今日隆科多在织金所索贿的事说了。
石咏想了想,便道:“琏二哥做得对,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隆科多大人么……是不便得罪的。”
贾琏听他骂人不带脏字,险些笑出来,又道:“我见他颇有善意,是否应趁我还在京的时候与他多来往一回?”
石咏赶紧摇头:“千万别……”
他清楚得很,隆科多对贾琏友善,纯粹因为在背后搞贾家的是年羹尧的人。所谓对头的对头就是朋友,隆科多与年羹尧是如今皇帝座下的左膀右臂,两大宠臣。就因为年羹尧背后摆布贾家,隆科多才会对贾琏和颜悦色的。
只不过,年羹尧与隆科多这两位,虽然眼下风光无限,但俗语说登高必跌重,这两位以后盛极而衰,也不过是前后脚罢了。
“不过琏二哥既然答应了送,就还是赶紧安排了送去吧。”石咏想了想道。隆科多的如夫人李四儿如今名声在外,京城里都知道这位如夫人架子堪与正室比肩,气量却只有一点点,最是得罪不起的人物。石咏也晓得贾琏这样做是破财免灾,无奈之下,他只能支持朋友这么做。
于是,贾琏赶紧安排了织金所的人,送了织金所的名录与早先应下的料子上门。隆科多那边立时就有反馈,说是夫人非常喜欢,以后每季的名录一定要早早送到他们府上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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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与石咏这一次长谈之后,果然上了袭爵的谢恩折子。投桃报李,贾琏的承诺立即有了回报,雍正直接在谢恩折子上批示,贾琏于山西盗匪一案办差稳妥,“能堪一用”,特恩赏不降等袭了贾赦身上那个“一等将军”的爵位。
然而贾琏清楚得很,若不是他将宁府的亏空也一气儿应下,这个“一等将军”的爵位,是万万得不来的。
于是贾琏与凤姐儿两个,立即开始清盘荣府所有的财产,着手盘算怎么在四年内将宁荣二府的亏空都还清。平郡王福晋元春那里借给堂弟的一万两银子,贾琏思前想后,还是拿回去还给了元春——毕竟平郡王从西北战场回京之后,就一直赋闲在家,怕是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带兵了。而且元春膝下有四个儿子,经济负担十分沉重。
剩下贾琏又命织金所盘清了账目,将石家和薛家在这次“挤兑”风波之中援手的银子全部还了回去。
他这番不愿亏欠任何人的坦荡态度,自然得了石咏等人的钦佩,然而荣府里却多少有些人不满,不敢明着说什么,暗地里指责贾琏,说他傻,“只晓得掏自家银子,先苦着自家”,还有在贾母王夫人跟前嚼舌根的。
贾琏听了这种议论,冷笑之后便置之脑后了。然而凤姐却没有那么好性儿,捡几个跳得欢的便随意找个错处拉出去打板子撵出去。贾府众人终于想起来,这一位,才是个真正脾气暴,不好惹的,只不过前阵子离京的时间有点儿长,回来就装成了大尾巴狼。如今这些荣府的世仆等板子挨到臀上,才悔之无及,牙痒痒地恨着这一对夫妇。
可是恨又如何,荣府里照样有人支持贾琏夫妇。
先是老太太将自己所有的体己银子和首饰全都拿了出来,总共凑了八万多两。她给府里所有的晚辈留下了八千两的嫁娶银子,其余都命贾琏缴了去内务府,作为他们第一批归还亏空的款项。
而贾政满脸写着“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八个字,对于贾琏将宁府的亏空也扛下来没有半点异议,私底下则将满腹委屈嘟嘟囔囔的王夫人一顿好训。王夫人表面委屈,心里却暗自庆幸,幸亏上次说死了二房只还八万两,反正要多出一文钱,她也是肉疼舍不得了。
而石咏那边则很快说服了十六阿哥和内务府总管伊都立,将此前从宁府抄出,没入内库的各种古董、瓷器、书画、名贵家具等进行一次拍卖。拍卖的底价都报得极低,而且十六阿哥与伊都立各自向宗室勋贵和朝中重臣放出风去,只说这次拍卖绝对是捡便宜,一时京中不少人家对此格外感兴趣。
石咏见拍卖的势头非常好,便也通知了贾琏,示意荣府不妨也拿出一些日常不用的物品和书画,接着这次拍卖会的东风,一起给卖出去,拢了款项,用以抵偿以前的亏空。他保证百花深处的拍卖行一定能给贾琏拍出个好价钱去。
于是贾琏去了贾赦的外书房,将贾赦私藏的各种好东西搜罗了一回,只留下了几件贾赦素日最心爱的,一起都挂在贾赦的病榻前,其余的全部打包装了起来。贾琏则亲自到贾赦面前来请罪,将自家准备拍卖私产抵债的事情一说,贾赦虽然不能说话不能动,可还是气得脸通红。
“父亲,儿子不孝,可是眼下也没有旁的法子了。”贾琏感慨地道,“眼见着东府那样,好一个赫赫扬扬的百年大族,一朝便树倒猢狲散,旁人欲救而不得……儿子也一样生为人父,实在不愿等子孙后代长大以后,才来埋怨我们这些人,生生将清白世家的名声作践了,落个千古骂名……”
贾琏越说越是出神,浑没有注意到病榻上贾赦的满脸怒容渐渐去了,终于流露出些许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