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天气转冷, 进了腊月。
如英已经过了最不适的时候, 如今能吃能睡, 身子骨甚好。然而她的食量当真是比以前大了不少, 还总是嚷饿。有回石大娘望着媳妇的肚子, 惊讶不已地问:“怎么觉得你一下养了两个娃似的?”
如英是南下广州的时候怀上的, 所以自己也有些说不准月份。可是石大娘看来, 如英的肚子确实是比寻常人的更大了些,说与石咏听,石咏也有些不放心, 便请靳勤来看。靳勤诊了半天的脉,转脸恭喜石咏,道:“恭喜大人, 夫人现在不止是一个人, 实是三个人了。夫人这胎,应是双生。”
果然基因是强大的, 如英母族多有双生孩儿, 如英自己也是双胞胎之一, 如今她第二胎也是这样。
石咏面上登时露出喜色, 可是这欣喜深处, 竟透出几分忧虑来。
靳勤的妻子就是昔日如英的贴身丫鬟, 所以对兆佳氏的事儿也多知道几分,晓得石咏的大姨姐如玉亡故,就是因为产下了沛哥儿兄弟之后大出血的缘故。靳勤乖觉, 赶紧安慰石咏, 道:“夫人不是头胎,只要保养得宜,届时必定顺利,大人实在不需担心的。”
石咏点头,道:“多谢靳大夫,务请将期间的注意事项告诉我,我都一一记下来。”说罢,石咏当真取出了纸笔,执在手中,要将靳勤所说的记下。
靳勤是个长于妇科的大夫,近些年来也时常在大户人家走动,像石咏这样紧张媳妇儿的,确实不多见,不由得暗暗感慨。他不敢怠慢,赶紧将孕产期间各种保养与注意的事项都说与石咏知道。不外乎饮食、活动,尤其是活动,待月份大了,产妇身子重,若是不爱活动,一味高卧,生产时难免艰难。
石咏认认真真记下,转头就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如英,面上挂着笑。但他们多年的夫妻,如英哪里看不出石咏的喜忧参半,当下招手,让石咏坐到自己身边,伸指在石咏的手心挠挠,微笑着道:“瞧你这个人,尽会自己吓自己!”
石咏见被如英瞧出来了,索性舒一口气,老实认错:“是,我是自己吓自己呢!我媳妇儿一定会好好的。”他又伸手摸摸如英的小腹,对还未出生的两个娃喊话:“两个孩儿给爹听好了啊,一定不许折腾你们娘,一定要乖乖的,等你们出世了爹随你们折腾!”
如英实在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拉着石咏的手说:“哪有你这样教孩子的?”她笑归笑,心里却温暖。旁人听说这等好事,不知会喜成什么样儿,然而石咏头一个想到的,依旧是她,她的安危,她会不会受罪……如英一念及此,那笑容就长长久久地留在面上,真心的喜悦一点儿、一点儿地绽放。
“必须如此啊!”石咏紧握着如英的手,道:“孩子们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珍宝,每一个我都爱,可是他们将来长大了,会有自己的人生,会娶妻生子,会和咱们一样经历这些甜蜜的烦恼。但世上只有你一个,是会一辈子陪我走下去的……”
他越说声音越低,张开双臂紧紧揽住如英的肩膀,似乎两人是一体。
如英听了也甚感动,眼眶热了片刻,才对石咏说:“你放心!”
“茂行哥,你不是女人,怕是不明白。眼下这两个孩子与我是一体,我能感受到他们在动,在翻身,在伸胳膊动腿……他们和咱们一样是活生生的。他们既然来到了我这里,我就有这个责任,要好好把他们带到这个世上。”如英反手握住石咏的掌心,“你别怕,我和孩子们一定都会好好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容格外灿烂,眼里有光,似乎有一种强大的信念,让她无惧一切危险,无惧未来。石咏见了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心神迷醉,心想在他们两人之间,其实如英一直是最勇敢的、最坚定的那一个,而他,则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这时候外头安安听见爹娘正在屋里说话,转头对一直跟着她的沛哥儿说:“娘要照顾肚里的小弟弟,来,姐姐要去画画,沛哥儿跟姐姐一起来。”
沛哥儿正是懵懂的时候,哪儿会有半点异议,迈开小短腿,跟着姐姐去上房隔壁的小屋子里研墨画画去了。石咏夫妻两个在屋内听到,都是忍不住相视而笑。如英更是想到,安姐儿原本性子像个男孩儿,而石咏一直坚持不要约束她,只是慢慢引导,姐儿长大了自然会形成一个自强自立的个性,不会动辄依赖他人,如今这成效,已经慢慢出现了。
看到这一切,如英也觉得甚是安心,只是她孕期疲累嗜睡,便靠在丈夫身边,慢慢在炕上睡着了。石咏赶紧弯腰,替如英把鞋子脱了,扶她躺在炕上,伸手轻轻按摩如英微肿的小腿,好让她觉得舒服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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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石咏收到了李卫从云南来的信,说是当真在云南当地找到了一些野生的橡胶树,也寻到了愿意种植的农人。眼下已经能依靠野生橡胶树产一部分橡胶,大规模种植橡胶能够出产恐怕还要等上几年。
石咏接到消息,不得不赞,李卫的效率实在是太高了——他到云南上任不过大半年,已经将云南盐政捋得清清楚楚,此外还顺带手将橡胶的事都搞定了。只可惜紫胶李卫还没有什么头绪。
石咏在南书房消息灵通,知道李卫在云南当官政绩卓著,如今已经升了布政使,从二品的官职,主管全省财政税赋。像李卫这样一个靠捐官得以入仕的人,在一年之内,从正五品的户部郎中升到这样的地方大员,以这样的速度蹿升,放眼朝中,大约也只有石咏自己跟他是差不多的境遇。这般想着,石咏赶紧给李卫回信,并且郑重感谢,李卫随信送来的那一整只云南宣威火腿。
如此这般,没过多少时日,便封印了。石咏如今升了官,元日时免不了进宫朝贺,应酬也难免比以往更多。但他为了不打扰家人的安宁,索性没有搬回永顺胡同去,而是全家留在椿树胡同的小院过年——来年对石家来说很关键,石喻要参加会试,眼下即便年节时候也在忙着备考,而如英的产期则大约在五月。
年节期间,雍正破天荒允许十四阿哥与十五阿哥从景陵出来,探视一回家人。据说十四阿哥还去慈宁宫拜见了一回太后,抱着太后哭了一场。太后却始终没多说什么,只嘱咐十四阿哥好好给先皇守灵,等二十七个月之后,自然回京,皇上还是会重用他。
结果十四阿哥合理怀疑雍正给太后灌了什么迷魂汤,甚至在太后寝殿里大吵大嚷起来,被赶来的皇后见到,皇后当即命御前侍卫将十四阿哥赶出慈宁宫。当晚,太后便发了头风,据说是被十四阿哥气的。雍正因此怪罪十四阿哥,顺便迁怒无辜的十五阿哥,将这兄弟俩打包,连夜送回景陵去反省去。
石咏听到这消息,知道宫里的事大多有些水份,传说未必便是真相:太后的头风,当真是被十四阿哥气的,还是被别的什么人气的,外人不得而知。但是十四阿哥在太后寝殿大吵大嚷这事儿,是宫中不少太监宫女都亲耳听见的——因此石咏以为十四阿哥此举实在不智:
原本世人口口相传,说是十四阿哥“不爱江山爱美人”,为了个“小福晋”将大位给丢了,京中不少大户人家的女眷,听说了十四阿哥的事迹,对这位还颇为同情,觉得世上竟有这等男子,能为了真爱放弃权位,值得万千女子为他一起痛哭一场。
可事实真相是,这位却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丢了权位却又觉得惋惜,去太后那里胡搅蛮缠,将太后气病。这下子十四阿哥的“重情重义”则变成了“好色贪花”,另外还多添了一条罪名——不孝。
这莽撞的十四阿哥,当真是帮雍正分去了宗室里的不少火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