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未说完,旁边突然有人提醒:“看——”
一捧雪身边那块屏幕上,陡然跳出来一行文字,“因为美啊!”
“潮流与风向会发生变化,各种各样的美,都可能经历过不被认同的时候。可你若是一个胸怀宽广,善于接受的人,你若是愿意抛去你心中的定式与成见,仔细看看我——”
“看我多美呀!”
最末是一行是颜表情,做出一个小人儿侧卧在地,以手支颐的样子。真不晓得这鬼灵精的一捧雪,上哪儿去寻了这么多颜文字来。
看清这行文字的人一起都笑了出声,心想,这真是一枚机智的文物,刚才那提问者大约万万都不可能承认,自己不是一个胸怀宽广,善于接受的人。
“各位,让我来帮助‘一捧雪’表述一下它想说的。”解说接上话茬儿,“在过去几百年里,我们人类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耕文明结束,工业文明崛起,手工匠人被工厂流水线所取代,他们所制作的器物已经湮没于历史。已经再也没有人肯耗费一生的时光,去细细打磨一只只能用于装饰的玉杯了。”
解说姑娘的话音落,展室里一片寂静。一捧雪的屏幕那里,则缓慢地蹦出了六个句号:“。。。。。。”
一切尽在不言中,尽在这六个看似搞笑,细想来却叫人觉得不是滋味的句点之中。
欣赏一捧雪,不仅仅是欣赏一只玉杯,也是欣赏一个匠人一生的手艺。留存下来的文物为已经逝去的文明写就了一个跋尾。读懂这个跋尾,则是后来者的本分。
*
“傻瓜,”武皇的宝镜时候不客气地教训一捧雪,“就这么一点儿小事儿竟教你难受成这个样子?这不是缺心眼儿是啥?”
“真难想象,你好歹也是经过那么多事儿的,以前咏哥儿不在的时候你经历了莫家的那一场悲欢离合,咏哥儿在的时候你也看遍了好几个炙手可热的人家那样起起落落,咏哥儿还带你去了新大陆,你看着他们从无到有,建起了一个新的世界……经历了这么多,怎么还把这等小事儿放在心上?”
“不,不是……”一捧雪语气恹恹地回答,“咏哥儿不在,浑身不得劲儿,光想怼人……”
宝镜一下子明白了。文物们的寿命没有尽头,尤其是像一捧雪这样的,数百年经历过的事儿全都记在脑海里,压在心上……如果它有心的话。好不容易曾经得过个咏哥儿能明白它,后来再也见不到了,一捧雪自然是寂寞的。
可是谁不寂寞?宝镜回看自己一千多年的“镜生”,也有些感慨,这一千多年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来了,唯独认得石咏的那几十年,现在回想起还是异常鲜明,印象深刻。
“咏哥儿说过,万事万物都有轮回,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只要能保持本心,积极却有耐性,就一定能等来你想要的。”
这话的确是石咏当年曾经说过的,但是却太抽象了,只能象征性地安慰一捧雪,实质上却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是一捧雪听见“轮回”两个字,便有话想说,不知为何,又缩了回去。
隔了半个月,博物馆需要调整展室内的仪器设备,为了保持恒温恒湿的状态,需要将文物们暂时都先移出去。
“各位,”开口的正是那位解说姑娘,她正在招呼各科室新加入的研究员进入展室,“这是本馆最重要的一间展室了。因此需要你们以最大的耐心与热忱来完成这里的文物迁移工作。此外,馆长还需要你们为所有的文物做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极早发现‘病灶’,该‘治疗’的赶紧‘治疗’,该送文物医院的也赶紧送去。”
馆里上上下下对文物都用拟人化的称呼,老员工自然也希望新员工将这些文物当老朋友一样看待。
“对了,这位研究员,我见过你,听说你是学古代工艺美术出身的?”解说问。
“对,我先是在古代纺织品组实习,后来在青铜器组和瓷器组都待过。”这名年轻的研究院态度诚恳,望着这一批文物的眼光充满了热忱。
“哟真对不起,你叫什么来着?”
对方伸手摸摸后脑,实诚地笑笑,说:“巧得很,刚好与第一任馆长重名。我也叫石咏。”
一捧雪这会儿还老实待在展柜里,它身边的传感探测设备和屏幕都还没有拆。过了片刻,只见那传感器探测到前所未有的震动,屏幕上突然动了起来,先是闪过了一堆乱码,显然是编译设备没法解释这种震动。过了好一会儿,这种震动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屏幕上的乱码消失,终于冒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小石咏,你终于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