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两人走出了很远。
北都气候和她那个时代的北京很像,早春依然很冷,时不时还要下场小雪,细雪里带着要刮破人脸皮的刺骨寒风,可街头巷尾却悄然开出了一簇簇梅花,丝毫不愿屈服于寒冷的天气。
就在这时,晏枝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莲心疑惑地顺着晏枝震惊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不远处一个趴在墙头,正努力伸长了手够向梅花枝的瘦小身影。
第4章 ===
那孩子的模样瘦小极了,裹在单薄不避风的衣裳里,一张沾了灰尘的脸被冻得发青,但饶是如此落魄,也遮不住他那张已显出几分俊朗的面容。
在晏枝跟他视线对视上的一瞬间,透过这张脏兮兮的脸,她仿佛看到了原文描写的那个眉目温和儒雅,内心却冷厉肃杀的男人,他在原作中初次登场仍是落魄,可短短几年,便蜕变成人中之龙,从满身狼狈的泥潭一路杀伐,登上了至高无上的宝座,再蛮横霸道的朝臣也惧怕他在朝堂上突然的展颜一笑。
而此时,不过才十岁的少年怔愣地看着她,清澈的瞳仁又圆又黑,纯粹干净。
在短暂的对视过后,少年移开视线,从屋顶跳了下去。
“大夫人?”莲心疑惑地发问,晏枝才从怔忡中醒过来,定了定心神,说,“我们去瞧瞧。”
稍往前走几步就到了院门前,小院门被掩得严实,莲心上去推了推没推开,于是“笃笃笃”地敲了几声。
等了一会儿,院内没回应。
晏枝扫视了一眼小院周遭,荒草蔓延,不远处立着穆府白色的外墙,这应当是穆府最偏僻的角落,鲜有人往来。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紧闭的院门,心想:怎么差点忘了这事儿。
方才趴在墙头那瘦猴子似的小孩正是本书的第一男配,跟她这个专门负责对读者进行降智打击的恶毒女配不同的是,这是个把“男配”一词发挥到极致的角色,一生畸零孤傲,对谁都冷漠以对,唯独对女主把应该做的深情和牺牲全都做足了。
但晏枝不能理解作者给他安排的结局,就好像专门为了打造一个“凄楚版”男配而设定的狗.屎剧情。
在原文中,他是穆府已故的老太爷和丫鬟生的孩子,被丢弃在穆府的角落待了十个年头,好不容易有个出小院的机会却因为顶撞了晏枝被打了个半死,丢出府外,意外被女主捡到,带回家里,从此养成了一只指哪儿打哪儿的忠犬。
狗血的是,随着剧情的铺开,他的真实身份也被揭晓——他其实并不是穆老爷的私生子,而是皇帝的孩子。当年他母亲怀孕时,因晏枝的姐姐曦贵妃权倾后宫,不允许其他人先诞下龙子,他在被偷偷生下后交给穆老爷带回穆府,穆老爷还没来得及交代他的身世就先一步病去了。
更狗血的是,这个故事在男配身份被揭穿后居然向着“有情人终成姐弟”的方向奔去了!
没错,这篇大女主文的女主也是皇帝的孩子,不然怎么可能名正言顺地当女皇。
这个男配爱女主至深,身世被揭露之后为了帮助女主顺理成章地完成心愿,登基以后扮成了一位暴君,大兴土木,屠戮官员,强征敛税,引来女主讨伐,最终死在女主怀里时,心满意足地摸着女主的脸,微笑着说出一句——“愿下辈子我们不再是姐弟”。
别闹了,天雷滚滚好吗!!!
当时看到这儿的时候她被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她本来超级喜欢这个男配,处事果决狠厉,一旦下了决定丝毫不会动摇,历经黑暗心底仍有善良的一面,这样的好男人怎么就沦落到这种结局!
绝对是原作者写崩了。
“大夫人,要找人撞门吗?”莲心见院内久久没人回应,小心翼翼地询问晏枝。
晏枝此刻还没想好自己要怎么处理这个男配,要知道,在原作里,她正是被这个男配亲手杀死的。
怎么着也算是个半个仇人。
正犹豫着,院门被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狭窄的小缝里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少年一瞬不瞬地看着晏枝,瞳孔清澈到能看清晏枝的模样,他声音还是少年的嗓音,清透干净:“二位姐姐不要撞门可好?撞坏了没人来修,天还很冷,刚长出来的苗苗会死的。”
晏枝:“……”
她哪里晓得男配小时候居然这么温雅可爱,晏枝愣了一瞬,心里软了下来,柔声说:“姐姐们不撞门,你是哪家的少年郎?”她装作不知道他的身份,问道。
少年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轻咬了下下唇,难过地将视线移开。
晏枝闻言一怔,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估计是戳他伤心事了,叹了口气,半弯下身子,问道:“愿意请姐姐们进去坐坐吗?”
少年犹豫了下,打着商量的语气问:“那能否请姐姐答应我,不要踩苗苗?”
“苗苗?”晏枝疑惑地问。
“……是地里的幼苗,阿婆一直这么叫,我也跟着这么叫,”少年脸一红,解释说,“等冬天过去,幼苗便能长大了,若是幼苗长不大,我便没吃的了,所以能否请姐姐们不要踩苗苗?”
“好,姐姐们不踩。”晏枝点头应了,心想,他小时候这些日子过得实在辛苦,便从脖子上取下围领圈住少年被冻得发红的脸颊。
少年疑惑地偏头蹭了蹭毛领,感觉又柔软又温暖。他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是什么?好舒服。”
“大夫人!”莲心紧张地低呼了一句,“小心您的身体。”
“我没事,走了一路正好有点热。”
少年目光扫过晏枝额头露出来的麻布,那里罩着的该是什么伤口,他乖巧懂事地将毛领摘了下来递还过去:“姐姐,我不冷。”
晏枝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姐姐喜欢你,送给你的。”
少年怔怔地看着晏枝,脸一下红了,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跑,跑了两步觉着自己这样不好,又停下脚步等着晏枝,却不敢看她:“这、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他结结巴巴地介绍。
晏枝跟在他身后步入小院,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角落里种着一棵梅花树,新开的梅花饱满地绽在枝头;她看向其他地方,在靠近外墙的位置种着几排绿苗,许是因为刚入春,翠绿借着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奋力地钻出了冻霜的地面,铺开一小块盎然生机。
“这是我种的苗……幼苗。”少年站在旁边,珍爱地说,“再过七天,他们就能长大了。”
“真厉害。”晏枝夸了一句,目光转开,落在角落里的一小块土包,土包前插了一块木板,上面拿黑炭写下了“陈阿婆亭渊立”几个字。
亭渊,晏枝知道这是他的名,是他母亲给他取的名。木板上这两个字字迹工整端正,显然是练了很久的成果。
“坟包里葬着的是我的奶娘,”穆亭渊小小年纪就很会察言观色,不等晏枝发问就主动解释,“奶娘是在我五岁时去世的,她说想要葬在我身边,看着我长大。”
晏枝点了点头,问道:“亭渊多大了?”
穆亭渊答道:“今年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