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1 / 2)

穆亭渊的房间整洁干净, 如同晏枝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间小院,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品之外,只有靠立在墙角的几个书架, 上面分门别类放满了各式书籍。

靠近床边的桌案旁, 立着一个约莫半人高的架子, 那是穆亭渊自己搭起来的书架, 上面放着近来读的书, 晏枝扫了一眼, 意外地发现竟是《资治通鉴》和《古文观止》这类书籍。

她走过去,拾起放在最上面那本——书页中夹着很多张纸, 上面写着略显锋芒的文字,穆亭渊新近习字便能把字写得这般好,已经有了自己的形和意,但更让晏枝惊艳的是, 纸张上写的都是穆亭渊自己的理解与疑问。

——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

造弓箭的树木必须用心直,否则虽然强劲,但射出去的剑容易偏离目标, 树木的心容易确认, 不必劈断, 可看纹理。但人心呢?人心歪斜与否,日久才能现。如何观人心?

——夫强人之所不能,事必不立;禁人之所必犯, 法必不行矣。

如果让人去做一些无法做到的事情,那这些事情一定无法成功;这道理也可以用在制定法规上。如果制定的法规是常人也会触犯的刑法,这些刑法一定很难贯彻施行。秦时□□, 刑法暴虐,磔刑、车裂、具五刑……不一而足,人心惶惶,却大大降低了案件发生的概率,对那时的安定和变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那么,如何才算是“人之所犯法”?程度当如何调控?

上头很多问号,是他无从理解的,晏枝随便看了几个,一脑门雾水,这绝对不是穆亭渊这个年岁的小孩该有的……烦恼?全是些辩证方面的东西,没有具体环境很难说清楚。

晏枝看了一眼被压在最下面的“三百千”,问道:“亭渊,现今学堂的进度如何了?”

“先生说,《论语》博大精深,叫我先熟背理解。”

“这是基础……”晏枝想了想,又问,“你写在这上面的东西有没有问过先生?”

穆亭渊点了点头:“问过。”

“先生怎么回答?”

“说那些是妄谈,以我的年龄和根基,想这些还为时过早。”穆亭渊原话一字不差地转达给晏枝。

晏枝轻咬了下下唇,问道:“亭渊可想换个先生?”

穆亭渊沉默片刻,看着晏枝漆黑的双眼,缓缓点头:“想。”

“好,”晏枝道,“亭渊是想去学堂念书,还是找个家师在家里学习?”

“都可以,”穆亭渊犹豫着,试探性问道,“嫂子,下一个先生可以让我看过再做决定吗?”

“当然。”晏枝道。

穆亭渊笑了起来,如明玉珠光:“谢谢嫂子。”

晏枝摸了摸他的头,“咦”了一声,比量了下两人的身高,问道:“你是不是长高了?”

“是,”穆亭渊笑着颔首,“略微长高了些。”

“一日日拔高,没过几日就要比嫂子还高了。”晏枝见他身体越来越结实健康,关切地问,“对了,可觉得武艺上的功课耽误了读书?”

“不耽误,”穆亭渊道,“强身健体……”他突然想到那日见过的晏殊同,眉眼飞逸俊俏,有儒将风采,心中一动,道,“嫂子,我想多学些武艺。”

“还想学?”晏枝有些意外,她记得原作里对穆亭渊的描述完全是个弱质彬彬的文人,没想到现在的穆亭渊居然还有学武的乐趣。

“想学,”穆亭渊正色道,“若是可以,我还想学兵法、谋略。”

晏枝心里一跳,瞥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杂集,心想穆亭渊这个时候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对戎马沙场、快意恩仇很感兴趣,她谨慎地问:“亭渊学习这些是打算日后当个少年将军?”

穆亭渊敏锐地察觉到晏枝话里的担忧和紧张,摇了摇头,道:“学武为了强身健体,也为了能在关键时刻护着想护的人,学习兵法也是一样,我想多学些东西。排兵布阵与待人处事有共通之处,兵家三十六计,各个都能应用到寻常事中。”

“是这个道理。”既然穆亭渊都这么说了,晏枝就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只是如何找到这些老师是个令人头疼的事情。

之后,她又与穆亭渊聊了一些其他琐碎事情便离开小院。

目送晏枝走后,穆亭渊温和的眉眼一瞬间变得冷漠,他转过头,对曾婆子说:“婆婆,人还在吗?”

“在呢,”曾婆子说,“在外面跪着。”

“嗯,”穆亭渊看了一眼窗外,道,“看天色似是要下雨,近来倒春寒,冷得厉害。”

窗外忽然传来磕头叩谢的女子啼哭嗓音:“多谢少爷,多谢少爷!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曾婆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少爷心软了?那贱丫头嘴碎不是第一回 了,仗着自己曾经在二老爷屋子里伺候过,真以为自己还是大丫头,若是不好好教训,以后还得了?”

穆亭渊没应声,他坐回桌案前,翻看方才晏枝翻过的书籍,里面滑出来一张白纸,在他留有的疑问下有一行娟秀小字——

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法律政令者,吏民规矩绳墨也。夫矩不正,不可以求方;绳不信,不可以求直。法令者,君臣之所共立也;权势者,人主之所独守也。

穆亭渊顿时茅塞顿开,豁然开朗。

得不到回应,曾婆子上前又问了一句:“少爷,您还是决定要饶了那丫头?”

“嗯?”穆亭渊拖着尾音反问,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面容上寡淡冰冷,淡淡道,“我何时说要饶了她?”

曾婆子一怔,又听穆亭渊说:“跪满三个时辰,不到三个时辰不许起来,若是有人因下雨给她撑伞或者帮她,一并责罚。”

“是。”曾婆子下去吩咐,冷眉冷眼地把穆亭渊的惩戒吩咐下去,这几日憋着的一口恶气总算得以吐出。屋外丫鬟发出哀鸣,她面容狼狈,一侧脸颊高高肿起,哭求着穆亭渊的饶恕。

穆亭渊正在看笔记上晏枝留下来的内容,听见窗外接连不断的哭闹声按了下额角,叹了口气,对曾婆子笑了下:“她太吵了,曾婆婆,我想看会儿书,能让她安静一点吗?”

曾婆子打了个冷颤,莫名觉得有种冷透骨髓的恐惧感。

她不迭点头,道:“我这便去。”

外头又哭闹了一会儿,最终安静下来,曾婆子走进屋里,看到少爷坐在日光下认真专注地看着书本上的东西,好似旁的事情都不能打扰到他。

也不该打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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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枝回房换了身衣裳,用过午饭后便靠在软塌上睡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