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汪小姐聪明妙绝,心窍玲珑,又与袁某结了善缘,袁某不妨敞开心扉,将压心底的话翻出晒晒,汪小姐姑妄听之,不必奉为正道。”袁子尘叹了一声道,“袁某入翰林三年,见过皇上,逢迎过权贵,其后放为七品知县,黎民爱戴有之、同仁排挤亦有之,见过路有冻死骨,亦见过朱门酒肉臭。”
“袁某辞官,一则是因为袁某向来不是无私之人,私心得很,所活一生,只为活出个自己来。不作高官,非无福命祇缘懒,难成仙佛,爱读诗书又恋花。我素性自由散漫、百无禁忌,岂能被容于森严繁冗的官场,恐朝廷亦看不下眼去。还是自己先放逐自己的好。”唯有努力过了才知道不能坚持的原因。袁子尘当了七年知县,尽心尽力了七年,便知道自己没耐性继续坚持下去。
“二则,便是我的大实话。眼下是大金朝,金人天然凌驾于汉人,汉人掷其一生,仅止于士大夫。士大夫者,眼下或为权贵之门的草木,或为权门的鹰犬。为官者,不免为鹰犬,唯权门之命趋从。退官者,则为权门之草木,供其赏玩润色。依我看来,宁为草木勿为鹰犬。为何?草木无害于人,可以免祸,若为其鹰犬,则有害于人,而己亦难免祸。因为一旦有难,主人随时可以舍了他,所谓走狗烹,便是如此。”袁子尘谈及此,眼中不免流出萧索之意。他退出官场,终其原因,亦是看透了汲汲营营之后,仍可能会坠入地狱的危险。当今皇上的圣明,不过在金人的大鱼大肉之外分一杯羹给汉人,且即使是汉人,官场永远不乏的是诡谲变化和相互倾轧。如此,他还不如写一些风流文章,赢一些薄名,当好权门家的装饰品,远胜于吃着权门家的肉驱赶小民、却最终被小民暗中打死的狗要好。
袁子尘言毕,书房内静谧一片。
汪岐兰低头沉思。贺兰明珠出身钟鼎之家,贵为皇后,再诗书持礼、怀仁天下,她的目光所及总是有限,能看到和能看清的仅止于宫墙内。况且龙椅上坐着的是她的夫君,她绝不会质疑和反对他。她以他为天,以他的所求为自己的所求,他的准则是她的准则,她永远簇拥和跟随他,那是贺兰明珠的命运。
眼下,她是汪岐兰。袁子尘说的话,她细细想想,便懂了。不过,贺兰明珠眼中的元盛帝进取、克己、谦谨,没有人比她了解他一心成为盛世明君的坚定理想。
“子尘先生一席话,兰娘听懂了,深受其教,谢先生开诚布公。”汪岐兰低头谢过,转言道,“不过当今圣上礼奉天下贤士,心中装的是整座江山,无论金人或是汉人,均是大金国的子民。先生或许过于悲观。”
袁子尘闻言,倒是不辩驳,笑应道:“汪小姐心中良善,所见便喜乐,原谅袁某心中暗淡,所见便悲凉。”
话说到此,便不宜多说,汪岐兰转了话题,二人再寒暄一二。汪岐兰便让秋桂包好一包大红袍,亲自送袁子尘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