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嫔猛地想起,虽说是生母,可成贵人卫贵人平日里有个小病小痛的,七阿哥八阿哥可从来没去侍过疾。她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慌乱,抓了个贡橘握在手里,瞧着那黄澄澄的喜庆颜色,才好受了几分。
她为皇上诞育一子二女,虽然自认不敢跟德宜相比,可在新人里头也该是拔尖儿的。皇上让她住了这尊贵的永寿宫,见她病了亲自请医问药,总该是有那么一两分上心的吧?
章佳氏望着火盆里烧得正旺的炭火,一时看住了。北风吹得书房的窗纸哗啦啦作响,漏进来一点儿寒气,她穿着单薄的寝衣,受凉咳嗽了几声,没几日病情就加重了。
大军出征在即,敏嫔的咳疾却越发厉害,她心里不安,永寿宫派人到乾清宫请了康熙多次,都只得了“安心修养,朕闲了再来瞧你”的敷衍之词。
诡异的是,以往总是护着她的德妃反应却过于平常了。德妃虽然仍旧往永寿宫送东西,可是涉及到撤牌子、令敏嫔闭宫修养这些真正的大事,却一声不吭。又叫众人隐隐幸灾乐祸许久。
前朝的事情也不顺利,康熙想到户部那空荡荡的库房,不由倚在乾清宫东间炕头上,以手撑头,愁眉紧锁。绣瑜在一旁低头写字,时不时跟他说一两句话,稍解这压抑的气氛。
十三十四奉召而来。兄弟俩都看出皇阿玛心情不好。胤祥有心为额娘求个体面,却碍于康熙的黑脸,心里砰砰打鼓,迟迟不敢开口。
眼见着康熙都快问完话了,十四心里一急,咬着牙往皇阿玛面前跪了,拖着十三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了:“皇阿玛,您就去瞧一眼敏额娘吧。”说完,兄弟两个伏在地上,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康熙纵然不耐,也不愿在出征前冲两个小儿子发火,只不悦道:“朕自有分寸,你们就别操大人的心了。在承德好生念书,听你们额娘的话,记住了吗?”
兄弟俩低头应是,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显而易见的沮丧。十四张嘴就要再替哥哥求情,绣瑜见了忙抢先喝道:“让皇上好好休息,你们跪安吧。”又转头对康熙说:“外头风雪有些大,臣妾把他们送到门口。”
康熙抬抬手叫去。
绣瑜这才牵了两个孩子出来。十四瞪大眼睛瞧她:“额娘,怎么连你也……”
“住嘴。”绣瑜瞪他一眼,一边拿石青弹墨的羽缎披风给胤祥围在身上,一边摸了摸他的脑袋飞快地说:“傻孩子,快回去吧。别怪你皇阿玛。”
胤祥虽然不解,但是听她这么说,还是乖乖地点头去了。
绣瑜转头进了暖阁,却见康熙费力地扭着头,透过湖水绿的窗纱瞧着外头,直到太监们簇拥着两个阿哥走远了,才抚膝叹道:“这两个小子,倒让朕想起老四老六小的时候,也是这么老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深知十三十四猴子本性的绣瑜扶额叹道:“皇上记差了,老四老六小时候可乖多了!”
康熙听了顿时凝神思索,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目光,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不时点头微笑,端起茶碗在手里把玩着,突然问:“你这次怎么不劝朕去瞧敏嫔?”说着挑眉打量她,眼中暗藏精光,答案分明早已了然于胸。
绣瑜故作惊讶:“您既想去,何不早些开口?也免得臣妾在中间枉做小人。”
康熙不依不饶:“大胆!朕问你话呢,速速回来。”
喝,还有逼着人说这话的?绣瑜笑而未语,恰好这时梁九功进来说,晚膳已经齐备,端上来,却不过是两张檀木矮桌,寥寥二十来个小碟。
一个人吃二十道菜,瞧着是不少了,可是皇帝吃饭是不能超过三筷子的。原本的御膳菜单上,康熙每天的份例都是九十九道菜写了水牌转着吃的,因为内库紧张,他叫裁了大半,如今这样也不过将将够罢了。
明明是天底下最有资格锦衣玉食的人,却肯如此自苦。绣瑜垂了眼,沉默半晌才说:“她年轻不懂事,只知道自己苦。可凡是见过这桌御膳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妨碍您。”
敏嫔患的是咳疾,肺上的病是很容易传染的。康熙绝非冷心无情、贪生怕死之人,只是他上回出征前染病,险些拖累全军,如何还敢以身犯险?
“呵,这话深得朕心。”康熙被她勾起心中豪情,眼中一时风云汇聚,仿佛眼前看到不是膳桌,而是缩地千里的沙盘。二十七年边防一触即溃、被噶尔丹长驱直入直逼京师之辱,二十九年亲征出师未捷之耻,西北边防耗用全国民脂民膏、几近动摇统治之殇,全部都涌上心头。
康熙突然拿象牙筷敲了一下膳桌左上角那只明黄地珐琅花卉碗,在那清脆的回响声中暗自默念:“朕誓灭准噶尔。”
绣瑜突然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不知道敲碗是什么暗示,只能试探着舀了那碗里的一块红烧肉,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皇帝面前的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