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带人回到凤凰台时, 已经是第二年的夏天了。
今年的夏天, 西瓜大丰收!
尤其是河谷, 据说西瓜收得太多了, 因为全是鲜货, 根本来不及卖给商人, 百姓们发明出了许多吃西瓜的办法, 甚至在西瓜还未收获前就将其摘下来,当做菜卖。
姜姬在凤凰台也吃到了难得一见的腌西瓜。
“酸酸的,很开胃。”她说, 她记得西瓜好像还可以入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对御医们提了一句,记得西瓜做药好像可以止血消炎症, 相当有效。
御医们就开始对着西瓜使劲了。
除此之外, 西瓜也充当了贫困百姓们的应急口粮。对百姓来说,只要能吃就行, 哪怕不是粮食, 能填饱肚子就是好东西!何况西瓜还是甜的, 对吃不起糖的百姓来说, 这一点甜味就很美好了。
意料之外的, 今年各种水果似乎都丰收了。之前不抱希望栽种的果树,今年也突出其来的挂起了果子, 还一挂就是一大片,看样子……实在认不出是什么, 不过成熟期应该是在八九月份, 就是夏末秋初的时候。
不过这一次的果实会全部用来留种,种子仍是最原始也最有效的种植方式。
与西瓜和果树的丰收比起来,人丁的茂盛就显得不怎么奇怪了。
姜姬自己都意外了,从去年到今年,也就是她登基后的这一年里,凤凰台方圆一百五十里内,各区新生儿的数量超过了去年的四十倍。
如果说在她没登基衣,那一年的新生儿有五千人的话,今年统计的去年一年的新生儿数量是二十万。
姜姬听到这个数字后,第一个反应就是:造假。
众所周知,她用的《户律》中对新生儿和女子都是有优待的,新生儿在十岁以前不但不抽税,还会每月发一斗粮。
别以为凤凰台附近的百姓就不缺粮了,除了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十分之一之外,剩下的十分之九都是普通百姓。能多一斗是一斗。
现在有这么一个方便的办法可以每月多得一斗粮,为什么不干呢?
以前她是安乐公主时,相信的人还没那么多。现在她当皇帝了,信用程度不可同日而语:于是百姓们出于对她的信任,开始疯狂的“生孩子”。
姜姬能猜得到这四十倍的人数中肯定有造假的!
她不免暗叹,以前她放纵此事,睁一眼闭一眼的,为的是安抚人心,取信于民。
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再用这种方式来收揽民心了。
那就必须——
王姻问,“陛下,是否要严查此事?”
姜姬摇头:“查的话,过于消耗人力。”也浪费时间。
更何况让官去查民,就算没事,百姓也会脱一层皮。百姓是贪心,她可以不让他们贪,毕竟发粮的是她,她一句话就可以不发了;但如果指百姓为贼,令官吏去审查百姓,那就要考虑官吏会对百姓使用的手段和一定会出现的滥权行为。
她能防着不让百姓过贪,却不能完全禁止官吏对百姓的掠夺。
但是,也必须防着如果她一口气说不给粮了,会有养不起孩子的百姓将好不容易诞生的新生儿扔了或除掉。
要好好把握这个度才行。
她将忧虑一一道出,对王姻等人:“诸公可有良策?”
王姻等人开始陷入思索中。
陛下与以前的皇帝不同。以前的皇帝治国靠世家,对待世家的办法他们多得很;但陛下治国更多的是依靠百姓,所以他们口袋里那些治民的手段就不够用了。
不像以前,如果人口太多就加税,如果人口太少就减税,如果百姓不驯就重刑……等等。
但陛下现在的难题是既要控制百姓“说谎”的程度,在某一个界限内,陛下愿意纵容他们借此取利,超过这个界限就必须……拒绝。
还不是严惩。
陛下显然不打算处罚假造新生儿的百姓,还担忧过于严格会令百姓杀子。
王姻沉吟片刻,说了一个主意:“虽是百姓多报新生儿,但官吏才是上报之人。不如审查官吏,若他们没有据实上报,有欺瞒作假的地方,就处治官吏,如何?”
姜姬点头:“这样也可以。”
白哥又想出一招:“若责成官吏重新审查新生儿数量,恐怕他们担忧受刑而做乱,不如将其调开,命他人重新统计。”
姜姬点头:“尚可。”
接下来大家集思广益,总算想出一个对百姓伤害最小,又可以借机审查底层官员的办法出来了。
姜武带着人快回来了,姜姬在众人都走了以后,留下王姻,问他:“阿郑如何了?”
王姻笑道:“与他媳妇过得很好,平日什么话也不说,像个哑巴。”
姜姬点点头,“让他准备准备,等阿武回来,就该他出来了。”
王姻回家后过了几日,恰逢休沐,就道要自己一个人去别院轻松轻松,没有带一个儿子与妾侍,只带了几个从人。
王家在城里有不少别院,都是别人赠给王姻的,还有他趁凤凰台世家衰弱夺来的。白哥就说凭王姻现在的家底,这么多人恨他一点都不冤。
王姻到了别院,管家上来问好,王姻道:“不用让人跟着我,我随便转转。”
然后踱着步,慢慢悠悠的晃到了一处桑林。
桑林不远处就是蚕房,一个妇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在蚕房里忙活,看到王姻过来,妇人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带着两个孩子过来问好。
王姻摆摆手:“不用,你忙你的。”他看了一眼妇人已见起伏的肚子,笑道:“这是第几个了?”
妇人掩着怀,有些羞涩地说:“第四个。只是老三……”她擦了泪。
王姻听说过,叹道:“是那孩子招人喜欢,老天爷才早早的把他收走了。你莫要伤心。”
这妇人的第三个孩子虽然是个男孩,但落地没两天就死了。妇人自责不已,她的丈夫也病了一场。
王姻挥别妇人,径直往蚕房后面的一处低矮院落走过去。
还没走近,就看到院子里有一老一少两个人。其中老妇裹着头巾,隐约可见面上有伤,伸出一双手来,手上疤结重叠,显然曾受过大难。
另一人是个年轻的男人,但面目沉默,没有丝毫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活力与意气。
这二人看到王姻,便起身问好。
王姻揖手,还礼。
年轻的男人面露悚容,但仍先于老妇开口,“大人,请进屋叙话。”再对老妇说,“娘,你去筛两盅酒来。”
老妇道:“阿绣今早煮得甜豆浆,我去盛两碗那个吧。现在还早,莫要饮酒。”
年轻男子说:“就依娘。”
然后请王姻入内,恭请王姻上座。
王姻再三推辞,硬是将此人推上上座。
老妇送豆浆来,就坐在廊下,并不进屋。
王姻问:“陛下前几日问起贵人,敢问贵人近日如何?”
年轻男子不禁打了个哆嗦,低头喃喃道:“有劳陛下记挂,我与家人一切都好。”
王姻点头,说:“不日大王归来,到时……贵人可愿入宫朝见陛下?”
年轻男子猛得抬起头,露出又惊又喜又惧的神色,连廊下老妇都不禁探出身来,两人接连交换数个眼神,年轻男子才颤声问:“已经……可以了吗?”
王姻点头:“若一切顺利,贵人日后就可以无惧世人了。子孙后代虽不能承继贵人的王位,但无忧无怖,岂不是乐事?”
年轻男子频频点头:“正是!正是!”他面露惊喜,手收在袖中剧烈颤抖,廊下老妇伏地,紧紧握住嘴,掩住面孔,痛哭不已。
王姻没有多留就告辞了。
王姻走后,年轻男子——小郑王浑身无力的瘫在席上,半晌才过去扶起郑国太后。
“娘,我们再也不用怕了……”小郑王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态,“那些害我们的人,我终于要亲眼看到他们的下场了!!”
郑国太后年不过五十,却如七旬妇人,她满头华发,遍体是伤。当年郑国宫中突发大火,正是为了取她的性命好除掉她利用小郑王。万幸鲁人丁大夫早派人潜伏宫中,意图营救小郑王,见此索性在小郑王的宫室内也放了一把火,将他们母子二人一起救了出去。
又因小郑王的王后对小郑王情深意重,方将此女一并带出。
哪怕现在已经远离郑国,小郑王也时常会想起那段恶梦一般的日子。
他与母亲分别被囚禁在深宫中,呼天不应,唤地不灵。
那些“忠臣”全是披着人皮的恶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