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姓青年没有察觉对方的意兴阑珊,继续道:“叶公子,是镇南王府……不,应该说是世子爷以千金聘账房先生呢!”顿了顿后,他压抑不住兴奋地说道,“虽然不过是账房先生,但以叶公子你的才学,一定能得到世子爷的赏识,以后岂不是平步青云?”
是镇南王世子要聘账房,而且还是千金聘账房?!叶公子也露出几分兴趣来,这莫非是千金买骨?这世子爷倒是有些意思。
哎,虽然自己去当账房先生委实有几分有辱斯文,但是为了祖母,为了妹妹,为了他的前程,他的笔墨纸砚,自己也必须去!
这时,又有几人从告示栏前的人群中挤了出来,都是交头接耳,兴致勃勃:
“世子爷招账房,我得赶紧回去跟我妹夫说说,他以前可是在大兴钱庄做过账房的……”
“你妹夫那拨算盘的本事可真是顶尖的,本来我也想去凑凑热闹,看来还是别浪费这时间了!”
“但是,听说世子爷不是出征了吗?”另一个老者突然插话道。
“是昨日出发的吧?”一个中年汉子点头道,“不过也就是一个账房,应该也不用世子爷亲自挑人吧?”
他这么句话听得好几人连连称是。
那叶公子瞥了那些人一眼,大步走开了,心里却是若有所思。千金买骨,而世子爷又恰巧不在,难道说这件事主事的人是世子妃?听闻这位世子妃是南宫世家的嫡女,也未尝没可能……
以自己的才干得想要赢得区区的账房先生这份活计,那是轻而易举。
叶公子意气风发地走了,脚下的步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两日后的一大早,王府东街大门旁的一道角门外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一个管事在角门后登记姓名,跟着就由小厮把人迎进了碧霄堂。
前院舒志厅的正厅里摆了数十张桌椅,整整齐齐,每张桌子上都放了笔墨纸砚和一把算盘,叶公子在一位小厮的指引下走进厅中,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圈,心中已经略略有数了。
这应该是一场考试吧,只有先过了这一关,才有可能见到主事的人。
虽然进碧霄堂才不到一刻钟,但是叶公子已经对从未见过的镇南王世子有了新的看法,以前只听说那萧世子纨绔疏狂,随心所欲,即便有种种缺点,可是在战场上却有乃祖之风,对南疆而言,也勉强算是一个合格的世子。
现在看来,不只是如此而已。
这碧霄堂的下人,一个个都规矩森严,办事干净利落,回话得体妥帖,连眼睛都不随意多瞟他们这些外人一眼。
思忖间,叶公子已经被那小厮领到了其中一张桌子后坐下。
一看那桌子上的卷子,他自信地扬了扬嘴角,他可是清茂书院算学第一名,别的不敢说,这算学,尤其是心算,他有自信不输给任何人。
考核开始了,一时只听算盘哒哒哒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可是叶公子却是执笔埋首做题,规定的一炷香时间,才过去三分之一,他已经收了笔,然后随意地扫了一眼,正想站起身来,却听他右后方传来“咯哒”一声,似乎是有人起身时撞到了身后的交椅。
叶公子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着石青色直裰的青年已经站了起来,对方看来二十余岁,面容还算周正,只是脸色有些阴沉。
叶公子眉头微蹙,立刻转回头,也站起身来,心里惊疑不定:这个人居然比自己算得还快了一步?
他有些不太痛快,但随即对自己说,许是人家就是账房出身呢?说到底,自己平日里还是要攻读四书五经,算学只是旁门左道罢了。
立刻就有小厮引着他们去了西偏厅暂候。
又过了一炷香后,西偏厅只剩下了六个人,其他的人都已经被小厮礼貌地请走了。
叶公子忍不住看了那着石青色直裰的青年一眼,不出意外,此人也被留下了。听方才那小厮报出的称呼,对方似乎姓申。
这时,一个穿了件石榴红的素面湖绸褙子的丫鬟走进了西偏厅。
从他们进碧霄堂起就一直是由小厮在招呼的,现在突然来了一位姑娘,让留下的六人不禁有些惊讶。
那丫鬟神情自若地走到了他们的正前方,干咳一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然后朗声道:“各位都是在算学中出类拔萃的,只是我们世子爷用人不只是要看才学,还需得知晓各位的人品、家门、过去的经历……若是各位有何不方便说的,还请随意离去。”
几句话后,这西偏厅中的众人反应各不相同,有疑惑,有紧张,有局促……也有坦然的,如同叶公子。
叶公子挺直腰板,坦荡荡地环视众人,他自认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他的目光在申姓青年的身上停了一瞬,敏锐地发现对方似乎有些紧张、有些忐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叶公子讽刺地勾了勾唇,目不斜视。
那丫鬟见无人离去,便缓步走到了一位老者跟前,伸手做请状:“黄老先生请随奴婢来。”
老者走后,隔了一炷香,丫鬟又来请走了第二人,第三人……叶公子是倒数第二个。
“叶公子,请这边走!”
丫鬟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不疾不徐地引着他去了东偏厅,厅中有一个管事嬷嬷,一个青衣丫鬟在一张红漆雕花书案后执笔而坐,另一个翠衣丫鬟站在一边。
当叶公子的目光落在那个执笔的青衣丫鬟身上时,微微一愣。
对方好生眼熟!
而当他在看向那翠衣丫鬟时,更是差点失态。
这两个丫鬟他都认识,三月下旬,黄鹤楼中……
叶公子的脑海中滑过当时的一幕幕,他清楚地记得这两个丫鬟的主子是四个俊美的少年郎,而此刻既然她俩出现在这里,那岂不是代表当日的四个少年郎中有一个竟然是萧世子!
叶公子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想起黄鹤楼中,其中一个青年形容昳丽,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但周身气度却又让人不敢小觑,那一个不会就是镇南王世子吧?!
虽然当时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公道话,但总是下了萧世子的面子……
不过,就算他得罪了萧世子,但是萧世子既然有千金买骨之意,应该会唯才是举才是。
这么想着,叶公子又放下心来,单凭才能,他不会输于任何人!
管事嬷嬷客气地笑道:“我姓吕,大家都叫我一声吕嬷嬷,敢问叶公子的名讳?”
“鄙人叶胤铭。”他缓缓地说道。
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形式,其实之前在门口登记时,刚才在正厅考试时,每一个人都已经留下了自己的名讳。
接下来,吕嬷嬷又问了年岁、籍贯、书院……
叶胤铭振作起精神,一一答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胤铭在之前那个着石榴红褙子的丫鬟指引下离开了东偏厅,正好与另一人交错而过,正是那排到最后一名的申姓青年。
申姓青年在东偏厅的门槛外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毅然地跨过了门槛,仿佛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待他在厅中坐定后,吕嬷嬷的第一个问题仍然是他的名讳。
他只简单地给了三个字:“申承业。”
承业这个名字代表着父亲对他的期待,本来希望他子承父业,可是如今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其实,他到现在都不确定今日来这里是对还是错,只是昨日他正好在茶楼喝茶时听到了世子爷要千金聘账房的消息,辗转反侧了一晚,还是忍不住来到了碧霄堂。
这时,书案后执笔的百卉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笔,问出了第二个问题:“申公子,敢问令尊的名讳是……”
吕嬷嬷有些惊讶地看向了百卉,但她也是聪明人,“申”这个姓实在是太耳熟了,对于她这种王府的老人而言,自然而然便想起了一个人,难道说——
会是故人之后?
申承业浑身微微一颤,原本迟疑、恍惚、纠结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他突然明白了,他的父亲并没有被忘记。世子爷没忘记,所以世子妃也没有!
他眼眶不由地微微湿润了起来,定了定神,缓缓地说道:“先父申平。”父亲本名申大狗,“平”这个名还是他主子所取!只可惜父亲这一生并未应了这个名字。
吕嬷嬷倒吸一口气,真的是申大管事的儿子!
当年申大管事自尽殉主后,申平家的伤心过度,就带着一家人离开了骆越城,再也没有消息。吕嬷嬷还记得申大管事年近四十才得这个儿子,很是宝贝,平日里只唤着乳名鹦哥。
一阵挑帘声响起,申承业反射性地门帘的方向看去,心中隐隐有了一种猜测。
果然,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着绛紫色云纹团花褙子的小夫人从帘子另一边的东次间中走了出来,屋里的丫鬟和嬷嬷们全都起身,躬身行礼。
申承业立刻意识到,她必然是世子妃无疑!
申承业赶忙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作揖道:“见过世子妃!”
他这个礼行得真心实意,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也许时机终于到了!他一直不相信那么疼爱自己的父亲会自尽,他一直想找到真相,可是母亲似乎在害怕什么,用孝道阻拦他!
直到母亲在三年前去世了!
他为母守孝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来到了骆越城,这一住已经是大半年。
他不知道多少次地经过王府的大门,却没有勇气进入,直到今日。
南宫玥深深地看着申承业,心中亦是起伏不已,缓缓地说道:“免礼。”
她这次悬赏千金寻账房先生,确实是有千金买骨的意思。
千金买骨,千金都愿意买马骨,自然也就愿意以更高的价格买千里马。
南宫玥便是在借着这次的事,告诉整个南疆,世子爷萧奕求贤若渴!
可是南宫玥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一个惊喜等着她——申大管家的儿子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当初她曾特意让人去寻了申大管事的子侄,却因为时过境迁而毫无收获。
天理昭障,人终究还是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