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月明星稀,夜风阵阵,疏朗的月光斜斜地洒在惠陵城高高的城墙上,四周广阔的土地上,还有距离城门一里外的一片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桉树林中……
这片茂盛的树林就在官道边,郁郁葱葱,不但挡住了官道上的尘土,白天的时候更将那似火的烈日也挡在了树荫之外;树林的西北边靠着惠陵河,惠陵河河面宽阔,水流湍急,极难渡河。
对于南凉大军而言,此处再适合扎营不过:白天可避日头;靠河的一边不易被偷袭,又能提供水源;再加上这片桉树林位置正合适,距离惠陵城不过一里,既可以就近观察惠陵城的动向,又方便他们随时安排夜袭。
如今,一万的南凉大军在此安营扎寨已经快半个月了,旌旗招展,数千营帐层层叠叠,远望过去,一片火光通明。
营地中央,一大团篝火熊熊燃烧着,火花跳跃,发出“滋吧滋吧”的声响。
守在篝火旁的两个南凉士兵时不时地往火中添加着柴火。
前方不远处隔着几个营帐中传来了女人不甘折磨发出的哭喊声,绝望,凄楚,听得人不寒而栗。
没多久,就有两个衣衫不整的南凉士兵抬着一具用草席包裹的尸体出了营帐,两人随手把那卷起来的草席往地上一扔,其中一个骂了一句:“真是晦气!”说完,两人又回了营帐。
尸体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以致草席稍微松散开来,一条明显属于女人的赤裸胳膊垂在了草席外,可以看到那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斑驳的痕迹,还有不少鞭痕、血痕,让人几乎不忍直视。
而篝火旁的那两个南凉士兵只是淡漠地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其中的黑瘦子抬头看了看天色说:“现在是三更天了吧?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嘿嘿!”
他身旁的虬髯胡又加了一根柴火,说道:“瞧你这德性。艾力达将军可是说了,只要攻下惠陵城,就允我们七日不封刀。到时候你还怕没有更好的女人吗?”
自古屠城都讲究“凡七日乃止”,艾力达将军愿意豪言应下七日不封刀,很显然已经对惠陵城这一战感到不耐,打算以此来提升一下士兵的士气。
虬髯胡搓着手说道:“上次在雁定城只准我们屠城三日,根本就不过瘾!不过,这大裕的姑娘果然是漂亮,那身肌肤比我们南凉的女人,啧啧……”他回味不已地发出啧啧声。
黑瘦子指着他调侃地说道:“阿赫,我说你啊,小心哪天栽在女人身上!”
虬髯胡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嘿嘿,他们大裕不是有句话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了鬼也风……”
“阿赫,那是什么?”黑瘦子突然打断了同袍,指着后方的天空道。
“什么什么……”虬髯胡一脸疑惑地看了过去。
夜空中不知何时闪现一簇簇火光,璀璨夺目。
“嗖嗖嗖——”
“簌簌簌——”
一阵阵破空声夹杂着树枝树叶摇曳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只见那无数支火箭密密麻麻地激射而来,就像漫天的流星横空而过,将夜幕照亮如白昼般,铮铮铮——,一支支火箭强劲地射在了林中的一个个营帐上、一棵棵树木上。
轰——
那些营帐与树木迅速地燃烧起来,数以千计,不,数以万计的着火点接着阵阵夜风迅速地连成一片,如同野火燎原一般急速地向四周蔓延开去,浓烟弥漫在四周,渐渐地让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整个营地在一瞬间沸腾了,呼声、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有敌袭!”
那两个放哨的南凉士兵和营地中的其他几个哨兵都扯着嗓子大叫起来,试图唤醒睡梦中的同伴们起来对敌。
紧接着,营帐中的南凉士兵如潮水般涌了出来,他们就连盔甲也来不及穿上,更没时间拿起武器,有的甚至身上着了火,哀嚎着在地上打滚……
火红的火光让营中的战车都受了惊,挣脱了缰绳,奔跑着,嘶鸣着,甚至从一些士兵的身上践踏过去,让四周变得更为混乱、失控!
这个营地在短短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变成了一片火海,一处人间地狱,四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烤肉味……
南凉士兵们都疯狂地往林外流窜,哪怕他们的上级在呼喊着列队,但是在这个性命关头,又有谁能听进去,可是当他们掩鼻冲出这片浓烟密布的火海时,在外面等待在他们是数以千计的身穿一色铠甲的骑兵,层层叠叠地将树林半包围起来,最前面的一排骑兵举起手中的弓弩,用一支支燃烧着的火箭对准了他们。
“咻咻咻——”
火箭如暴雨般射向这些逃出火林的南凉人。
弓箭手后方,更是异口同声地发出了高呼声:
“杀!”
在士兵们震天的喊声中,马蹄声踏踏踏地响起,骑兵们高举着着银色的大刀向这些漏网之鱼袭来,就像是大海上的怒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涌来,鲜红的旌旗在半空中挥舞飞扬,原本静谧的夜晚此刻杀气凌然!
眼看着敌人来袭,南凉士兵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捡起地上能用的武器,逃亡、战斗,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命而奋斗。谁也不想去死!
刀起刀落,炽热的火光中,鲜血四溅,血肉横飞。
到处是兵器碰撞的声音,刀砍进骨肉的声音,大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合奏成了一曲残酷壮烈的悲歌。
冲天的火光把漆黑的夜空染上了一抹红色,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子焦臭,风更是带来了滚滚浓烟,呛得人一阵阵咳嗽。
如此动静,惠陵城自然不可能毫无知觉,城墙上顿时就骚动了起来,一个身穿铠甲的中年人急匆匆地带着数人上了城墙。
“司徒大人!”
城墙上的士兵们忙向来人抱拳行了军礼。
早在火箭突然袭来时,那些放哨的士兵就已经发现,起初还以为是南凉大军再一次夜袭,没想到那些火箭瞄准的竟然是南凉人的营帐。
守夜的陈校尉急忙派人去通报了司徒守备,自从惠陵城被围以来,司徒守备都是和衣而眠,没踏踏实实地睡过一次好觉,唯恐敌军突然攻城。
一接到禀告,他就火速赶来。
陈校尉一脸喜意地说道:“司徒大人,会不会是我们的援军来了?”
司徒守备没办法这么乐观,但却没有说什么,生怕打击了士气。
事实上,自打惠陵城被围困后,他就接连派出了几队人马去往骆越城报信,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突出重围。甚至,他们的尸身还被南凉人高高地挂起在了旗杆上示众,足足十日之久。
距离他们惠陵城最近的是兰郾城和华颐城,这两城都是小城,城中的守军也不过三五千,别说守军没有王爷的命令不可随意离城,就算是他们来了,面对这一万的南凉大军也是螳臂当车。
来者到底是谁呢……
司徒守备接过亲兵递来的千里眼,眺望南凉军营地的方向。
通过千里眼,一里外的情况清晰地展现在司徒守备眼前,南凉大军的营地失火,浓烟滚滚,无数南凉士兵困死在火海中,看来不似有假……
司徒守备缓缓地转动着千里眼,突然目光一滞,盯着那群骑兵中摇曳的旌旗,双目微微一瞠,脱口而出:“是世子爷!”那分明就是世子爷萧奕的旌旗!
“世子爷!”
陈校尉也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拔高嗓门。
城墙上的士兵们都面露兴奋释然之色,他们如此艰难地联合城中百姓才撑了这么些天,本来以为怕是要撑不到大军来的那天了,没想到世子爷竟然带兵赶到了,现在更是在与南凉大军厮杀。
“我们有救了!”
“太好了,世子爷来救援惠陵城了!”
“……”
城墙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可是司徒守备的心里却无法那么轻松。
火光之中,影影绰绰的,难以估计那支骑兵的数量,不过在看了一会儿后,司徒守备却猜测人数不会很多,不然的话,现在南凉军正是一片慌乱之际,分明可以展开围剿,但是他们却只是游走突击,刻意避免与其正面交锋,显然是军力不够。
大军行军需要时间,这应该是先行赶来支援的先锋军。
世子爷虽然现在以火攻一时搅乱了敌军大营,并令敌军损伤不少,可是等南凉军反应过来,控制住残余的兵卒,到时候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这时,司徒守备忽然神色一凛,与此同时,陈校尉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司徒大人,是旗语!”
旗语!
世子爷的旌旗正被一人拿在手上有节奏的挥动着,分明就是旗语!
世子爷是让他率军出城?
司徒守备放下千里眼,扬声果断地下令道:“击响战鼓,召集全军,开城门!我们与南凉狗决一死战!”
“是,司徒大人!”
陈校尉和士兵们只觉得热血沸腾,一股杀伐之意从胸腔里奔腾而起,立刻行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南凉营地所在的树林几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篝火,那些树木被烧断,噼里啪啦地折断,压倒在燃烧的营帐上,折断声、碰撞声、坠落声、爆裂声……此起彼伏。
能烧的都已经烧了起来,到处可见南凉军的尸体,死状各异,被烧死的,被箭射死的,被刀砍死的,被树压死的……鲜血成河,将附近的地面几乎都染成了红色,形成一片火与血的世界。
陆续有南凉残兵分成几路从树林中逃脱,萧奕没有下令去追,先锋军只有三千人,解了惠陵城之困才是关键,追击并不明智。
萧奕看了一眼城墙的方向,惠陵城的守备应该已经收到旗语了。
凭三千骑兵妄图剿灭一万南凉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话,可是惠陵城还未破,惠陵城原本应有守军八千人,经历连番大战,萧奕估计至少还有三五千人,倒是可以给南凉军来一个瓮中捉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