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君臣皆是相对无语,金銮殿上陷入一片漫长的死寂。
龙椅上的皇帝勉强绷着一张脸,面沉如水,可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老将所言,他又何尝不知!
彼时,他还是太子,已经开始帮着先王处理政事,那些陈述军情的折子也是经过他手的,如今想来,似乎过去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
他不能让大裕的江山毁在他的手上,那他就是韩家的罪人,是大裕的罪人!
皇帝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脑子一片混沌,隐约地听到李尚书正气凌然的声音:
“皇上,自古兵凶战危,为了大裕江山,为了黎明百姓,还请皇上遣使西夜,不可轻言战事……”
一字字、一句句都深得帝心。
是啊,大裕求和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了黎明百姓。
是为了大局!
皇帝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时,李恒率先跪了下去,紧接着,其他主和派的大臣相继跪了下去,一个接着一个,就像是下饺子一样,不过眨眼,百官已经跪下了大半。
那些大臣匍匐在地,皆是连声附和:“李大人说的是,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俯视着跪伏在地的众臣,皇帝的嘴唇微动,眼神复杂……
最后,这一日的早朝又一次无疾而终。
对于西夜的进犯和飞霞山的危机,皇帝什么方案都没得出,只是和亲西夜的提议已经摆上了台面,不少深知帝心的臣子心里隐约猜到了皇帝接下来的选择……
早朝结束后,百官就各自散去,韩凌赋自然是回了恭郡王府。
不只是他,李恒和谷默也跟着他去了恭郡王府。
韩凌赋心里烦躁不已,就像是脑子里有无数的小虫子在啃食着他的血肉,可是在李恒和谷默面前,他却只能力图镇定。
韩凌赋捧起茶盅,掩饰着眸中的波涛起伏。如同皇帝一般,他也已经好几夜没有好眠。
他步步筹谋,耐心地布局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形成了现在的大好局面,好不容易南疆已经唾手可得,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西夜横插一手!
有一瞬间,韩凌赋几乎要怀疑镇南王父子是不是勾结了西夜,才能有这样的运道!
他一直知道这条通往至尊之位的道路必然是充满了荆棘,唯有勇往直前、披荆斩棘的人才能登上大宝接受群臣的跪伏,他也坚信自己一定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可是这一回,他的心里却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仿佛是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手阻挡在了自己的前方……
仿佛连老天爷都在亏待他。
不!
我命在我不在天!
韩凌赋在心中对自己说,他经历过多少磨难,但还是一步步地扭转了局面,又一次屹立在朝堂上,又怎么能轻言放弃!
不过弹指间,韩凌赋已经是心念百转,从烦躁、挫败、自疑,然后又重新振作起来。
韩凌赋放下茶盅,看向了李恒和谷默,郑重其事地问道:“李大人,谷大人,对于西疆战况,两位有何看法?”
吏部尚书李恒沉吟了一下,道:“王爷,不管日后与西夜是战还是和,如今飞霞山危急,皇上肯定要派兵前往支援……不知道王爷可要争这个兵权,出征西夜?”
书房里静了一静,韩凌赋面色微沉,缓缓道:“李大人,那可是西夜。”
那可是西夜!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这五个字听似平淡简练,却又透着一丝责难,一丝不耐,李恒如何不知,表情难免有些僵硬。
一旁的刑部尚书谷默急忙附和道:“王爷说的是。那可是西夜大军,又岂是区区南疆军能比的!”
韩凌赋目露赞同之色,接口道:“这几年来,南疆军连年征战,百越、南凉皆是虎狼之军,南疆军虽然险胜,却也早已经兵疲马乏,兵力衰落,府库空虚,且府中、开连、雁定数城都遭敌军占领扫荡,百姓冤死者不计其数……如今的南疆早就不可与老镇南王时相提并论!”
谷默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如今南疆衰败,本来此刻正是南征最好的时机,不似西疆……”说着,他幽幽叹了口气,“以西疆如今的局势,若是官如焰大将军尚在世,官家军犹存,大裕还可以一搏,可是现在,领兵攻打西夜不过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一旦打了败仗,皇帝可不会管西夜大军如狼似虎,必然迁怒于败军之将!
韩凌赋抚了抚衣袖,半垂的眼帘下闪过了一抹算计。
他唇角一勾,笑得温润和煦,意味深长地又道:“本王的二皇兄一向自视甚高,他不是一直想和本王争兵权吗?那这次西夜的‘机会’就让他好了!”
李恒和谷默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了韩凌赋的言下之意。
能替顺郡王出征西夜的人必然是顺郡王的臂膀,那就代表着顺郡王这一次必然会自损一臂!
上次的恩科舞弊已经让顺郡王元气大伤,若再来一次,恐怕此后顺郡王再无和恭郡王争锋的底气了!
两位大人皆是站起身来,恭敬地作揖附和道:“王爷高见。”
韩凌赋嘴角的笑意更深,掩不住自得之色,又捧起了跟前的茶盅,举止优雅闲适,仿佛一切操之在手。
两位大人又坐下后,李恒有些惋惜地叹道:“王爷,只是这一次还是便宜了镇南王父子!”
谷默亦是点头道:“是啊,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挑起了皇上对镇南王父子的杀意,现在却白白的错过了这个大好机会……”
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韩凌赋心里有一丝不甘,但还是咬牙道:“这次是镇南王父子运气好,只能暂且先放过他们,可是来日方长……”
先等西夜战事了结再行计较,他是决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镇南王府的!
事有轻重缓急,还是要先借着西夜战事对付二皇兄!
韩凌赋在心里对自己说。
李恒眸光一闪,若有所思地说道:“王爷,下官有一计,也许可以一石二鸟。”
“李大人请说。”韩凌赋微挑眉尾,朝李恒看去。
李恒理了理思绪,提议道:“王爷,西疆危急,皇上定会下令各地驰援,南疆既是大裕疆土,也不该例外。若是让镇南王府派兵援助西疆,王爷觉得如何?”
闻言,韩凌赋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道锐芒,“但镇南王府恐怕不会乖乖出兵……”
“王爷,就算镇南王不同意派兵,也可以让他们提供粮草、马匹或武器支援,这么一来,镇南王府必然元气大伤,等到西疆事定,王爷再出征南疆,一定会马到功成,一举拿下南疆!”李恒滔滔不绝地说道。
韩凌赋越听越是心潮澎湃,目露精光,抚掌赞道:“李大人此计甚妙!”他眼中闪过一抹狠绝。
李恒挺了挺胸,意气风发地道:“王爷,待明日早朝,就由下官奏请皇上……”
谷默忙接口道:“本官就帮着李大人打个边鼓……”
三人相视而笑,以他们对皇帝的了解,皇帝既然有意削藩,那么皇帝一定会对这个提议心动的。
三人在书房中又密谈了半个时辰,谷默和李恒方才告辞。
留在外书房里的韩凌赋一扫这些日子的抑郁,志得意满。
本来以为西疆的危急是镇南王府的运气,可现在看来也未必如此。
只要善用机会,这“危机”同样能变成“转机”,甚至还能借此发展自己的势力……
想着,韩凌赋嘴角的笑意更深,仿佛看到不久的将来……
“砰砰!”
忽然,他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两拍,熟悉的阴冷感涌上心头,双手更是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小励子一看韩凌赋的样子,就知道主子的瘾头又发作了,小心翼翼地请示道:“王爷,要不要奴才叫白侧……”
他话还未说话,韩凌赋已经急切地说道:“快叫‘她’来!”
这个“她”字的语调复杂极了,带着嫌恶,怨恨,却又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