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道:“我想请你姐姐去说服你舅舅, 让她后天夜里子时打开城门, 因为我有急事, 当天夜里必须快马赶回城中。”
这已经超出了青梅所能理解的范围。她默了半天, 问道:“你是去城外做什么了?为什么不能早点赶回城, 或者在外歇一夜也使得啊, 何必非得三更半夜入城?”
初一望着青梅, 一脸无奈。跟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他连撒谎都不知道该怎么撒。忽而,他道:“这样, 咱们此刻就去你舅舅府上,我与他亲谈,恰好也可以接你姐姐回来, 可好?”
青梅慌得摆手:“别, 此事我就能办。但是你必须得告诉我,你三更半夜回城是为了什么。”
她说的那么满, 就仿佛三更半夜, 放下护城河的吊桥, 打开京城八百里军报入京的大门, 是眨巴下眼睛就能办成的一样。
初一无奈于这小丫头一脸谜一样满满的自信, 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小脸颊儿,柔声道:“我既半夜入城, 肯定是有极重要的事情,不能在外留宿, 也不能提早入城, 关及到……两个孩子的性命。所以,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咱们去找你舅舅,好不好?”
青梅怎能想到那两个孩子里面还包含着自己,呀了一声,跪直了道:“可是你家张二和张三捅了篓子?”
头一回卖两个弟弟,初一颇有些暗惭,却也轻轻点头。
青梅拍着胸脯道:“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保证悄悄儿的放你入城,再不叫任何人知道。”
初一一听小青梅又要往自己身上揽,点着她的鼻子道:“不行,此事必得要跟你姐姐商议,商议妥当之后,请你舅舅开城门。你小孩子家家,便知道了也得闭紧嘴巴,万不能四处传言,可知道否?”
青梅连忙抿唇,以示自己的嘴巴很紧。
等到中午,初一就开始着急了。
青梅笑嘻嘻端了只蜜色小碗儿出来,她自己从中挑了半枚自己舔了,点头道:“嗯,好甜。张家大哥快尝尝,我亲手腌制的蜂蜜梅子。”
吃青梅,娶青梅,初四嘴念再念叨个不停。
初一本焦急,笑着拈起半枚,透心的甜,并不合他的口味。
他吃东西向来挑剔,那半枚艰难下咽,便不肯再吃。
短衫已经干了。初一穿好衣服,总算不必怕老楚突然进来,还以为自己是在轻薄他家姑娘。
当然,眼看近午,他也不可能再赖皮着呆下去。走到院门上,初一回身,躬腰,掰过小青梅的肩,看了许久,轻点着她的鼻子道:“你先将此事告诉你姐姐,我晚上再来,与她商议,可好?”
青梅一把抓住初一的手指,鼓起勇气将他往下拉着,直拉到初一的脸接近自己时,毛绒绒一头永远梳不齐整的发搔着初一的耳朵,唇凑在他耳边,悄言细语,并不时看看周围。
初一听罢,猛得直起腰来,眼中神色复杂。他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信这小丫头确实给自己出了个极妙的主意。他道:“所以,你果真可以?”
青梅道:“但必须只有你一个人,若你果真放了山贼马匪进来,害一城人的性命,我和我舅舅都会没命的。”
初一柔声道:“我保证不会。”
青梅连忙道:“我信你!”
她一门心思要撮和初一与青玉,当然,一起顽过两回,也将张家兄弟都当成是好人,虽知道万一办岔了事,会殃及性命,却仍然选择相信初一,并且死心踏地要帮初一,而那一往而起便坚定如铁的信任的根由,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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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忽而一声轻唤,初一抬头,便见楚青玉捧着枚帕子遮唇,半掩身姿,倚在院门上。她两步跃出门,笑道:“梅儿给我带了话儿,她诳我诳惯了,我以为她仍是打谎儿取笑我,不期你竟真的来了?”
青梅一阵内伤,气的几乎跳起来,几乎要吼:我何曾诳过你?
初一与青玉相视一笑,前后脚儿的,双往河边去了。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青玉依依不舍送走初一,进门已是拉着一张脸:“青梅,那张彧要三更半夜要入城门,万一叫官府发现,舅舅是要掉脑袋的,你脸有多大,竟就满口答应了他?”
青梅当然也知道自己是在犯错。她搓着双手去拉青玉的衣袖:“帮他一回,算我求你。你要请那王嬷嬷的银子,我立刻就给你。”
青玉一把将青梅甩开,骂道:“已经晚了,李姐儿花了二十两银子,如今王嬷嬷就住在后巷李姐儿家里,瞧你干的好事!”
不知为何,青梅觉得姐姐在张彧面前和自己面前,似乎总是摆着两张脸。她明明很厌恶张彧缠着自己,但在张彧面前却从不表露。而且无论矜持还是热情,都拿捏的恰如其分。
她觉得青玉在玩弄张彧的感情,但身为亲姐姐,这样的话却说不出来。
“早知道你是天生的反骨,胳膊肘子往外拐!”青玉拍了青梅那小毛脑袋一把,低声道:“也罢,这事儿我不告诉爹就行了。你自己去办,我一丝儿也不会帮你。还有,十两银子不够,你至少得给我二十两。”
青梅小脸胀红,两眼憋了满满的泪,只觉得两颊辣辣丝丝,忽而一把打开青玉的手,转身跑进了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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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初一直接进了垂拱殿。
老爹伏案而劳,初一径自上前,问道:“父皇,若儿臣果真半个时辰之内从相国寺回到京城,入垂拱殿,儿臣可能跟你要求些什么?”
帝旁三个翰林学士,自来见天家父子之间亲昵,向来都是如民间一般唤父,听大皇子当着大家的面称帝叫一声父皇,便也知道皇长子是要与帝商议要事。遂彼此打个眼色,准备要退。
待几位翰林学士退出去,张君自御案后起身,明黄绣五彩盘龙的袍子,清清瘦瘦,人到中年仍还白净,颇具书生气质的皇帝,望着儿子,问道:“你想要求什么?”
初一道:“无论谁人放我入城,您不能治那人的罪,也不能殃及那个人的亲眷。”
小王八蛋,看那胸有成竹的样子,看来是真找到进出京城的路子了。
张君道:“既朕说过不论猫道蟹道,你能入城即可,朕不会问任何人的罪。”
初一又道:“不能为难老楚一家。也不要轻易打动儿臣和她们之间的关系,不要再派您的那些手下们暗中跟随,总之,您不能动我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关系!而且,我要带弟弟们自由出入宫城,不许你那些侍卫再跟着我们。”
他依旧想和楚家两姐妹保持目前的关系,并不想改变。
张君摘了网罩金冠,扣到冠架上,挑眉一笑道:“全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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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福宁殿时,耷拉了两天脑袋的初一又重回精跃。进殿到大殿廊庑下,他便听得屋子里叽叽喳喳的声音。
是宜兴,她叫道:“二叔母,为何初一还不回来?我都近半月没见他,可想他了。”
初一自幼与宜兴玩的好,很是亲近宜兴,抬脚正准备进去,更听又一个姑娘叫道:“是了是了,我也许久没见过大皇子了。娘娘,不如我们自往延福宫去等着他?”
这是白勇府上的三孙姑娘白琴韵,生的倒是漂亮,但是性子实在粘人,所以初一一听她的声音就烦。他退后两步,见自幼跟在身边的赵姑姑正要进殿,招过来耳语了两句,随即躲到圆柱后,不一会儿,便见宜兴带着三个小姑娘一并儿出殿,风风火火的走了。
初一偷偷摸摸进殿,见母亲和赵姑姑两个正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商议事情,也不打动,悄悄自她身后转过去,头挨着椅框儿,手悄悄自母亲肚子上虚按着。
如玉回头见是初一,笑道:“方才你嬷嬷还说你刚回延福宫,正在院子里冲凉,惹得一帮小丫头都跑了,怎的你又跑我这儿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