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进了厅内,重又落座。
老陈叔道:“先前我们在南边儿……隐约听说是出了事,我们不知道详细,我本想自个儿过来悄悄地打探打探,可是嬷嬷也不得放心,定要缠着一块儿来。”
林嬷嬷正掏出帕子拭泪,闻言道:“叫我怎么放心?本该近身伺候身边儿的,天南海北的隔着……若没事儿倒也罢了,若真的出了事,也不活了!原本露珠儿也要来,只她又有了身孕,我们便劝她留下,她就硬是叫我们带了小鲤鱼来,权当是代她看看主子了。”说着又泪落不止。
原来京城内那些光怪陆离的消息传到会稽,有些确凿之时,已是冬月。
可园众人听闻,宛若晴天霹雳,到底不知怎么样。
嬷嬷先按捺不住,吵嚷着要回京,陈叔按捺不住,正县衙里霍城、徐沉舟等,并徐志清,甚至戒珠寺的至善和尚等,也陆陆续续闻讯不安,来至可园打探。
至善和尚又跟邱老先生相见,老先生特特修书上京打听,又拜托京内旧相识们及门生子弟暗中照料——那日在朝堂上跟夏朗俊杨御史等为云鬟说情的翰林院苏学士,便是邱先生的故旧。
众人商议了几回,便由徐沉舟带路,陪着陈叔跟嬷嬷,打点启程进京。
从南到北,毕竟不是一朝一夕能到的,在水上行了数月,昨儿傍晚才总算进了城。
晓晴偷偷将泪擦去,笑着开解道:“叔跟嬷嬷也是白操心,岂不知主子是个最逢凶化吉,吉星高照的福星?怎么会有碍。”
二老见云鬟果然好端端地在跟前儿,先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又打听仔细究竟。
云鬟简略把那能提的,说了一番。徐沉舟在旁,默然相看。
当初他们从南边启程的时候,只听说是云鬟辞官,然后皇太孙有事,据说“谢凤”也被牵扯在内等情,将到京城的时候,才又风闻那本是“女扮男装”的故事,徐沉舟回想当日在会稽的种种相处,不由扶额跌足,笑叹不已。
此即再度相见,却觉着这会儿的云鬟跟先前有些不同……这容貌气质自然更出色了。
只是,在昔日的清冷疏淡之外,眉梢唇角,仿佛多了些许令人心动的妩媚风流,却又恰到好处,就如月夜寒雪,梅香缕缕,清寒冷彻里,却越发沁人心脾。
徐沉舟把云鬟从头到脚打量了许久,含笑不语。
那边儿,陈叔林奶娘等听了云鬟的话,又把南边可园内的种种略说了一回。
云鬟见陈叔头发尽数雪白,林奶娘的发也是花白了,行动迟缓,不似从前,却仍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而来。
正觉鼻酸,陈叔道:“我们的确是有些走不动路了,多亏了徐爷一路上安置照料。”
云鬟正容起身,深深一揖:“多谢徐爷深情。”
徐沉舟笑道:“很不必客套,我先前行商,也上京过几回,正想来逍遥一番,不过顺路而已。”
云鬟知道他是托词,便道:“不管如何,甚是承情。”
晓晴又道:“徐爷还带了好些礼品。”
徐沉舟道:“有些是志清让我带的,有些是霍城那一家子……还有小郎等人,都是些土产玩意,他们不能上京,只用些许薄物聊表心意而已。”
先前因为云鬟人在宫中,吉凶未卜,故而谢府里的众人也都无心再过节,连年货都不曾置办,此刻终于云开日出,见了大好天色,是以上下人等皆欢喜若狂。
晓晴因见了云鬟,只顾贪守着她,竟不舍得离开,是阿喜来拉了去,道:“眼见晌午了,要招呼午膳才好,家里头的东西却是少了些。”
正要张罗叫去置办,却见柯宪进门,身后跟了家奴,抬着两个箱笼。
柯宪道:“我知家里来了客人,这些风鹅腊鸡等物暂且吃着,大过年的,又没了事,赶紧红红火火地操办起来要紧。”
晓晴破涕为笑,灵雨自从进门后,便同她站在一块儿,见柯宪如此,便悄悄对晓晴道:“这位大人倒是个体贴的。”
自打云鬟出事,这些日子柯宪每每来探望劝慰,也并没有畏祸怕牵连之类,今日又承他如此,晓晴喜欢,便拉他入内也跟云鬟相见,这一番畅快欢喜,自然非一般可比。
正说着,门外又有客人来到,竟是崔承。
原来崔承冲进屋里,跟云鬟相见,一言不发,便把她紧紧抱住,虽咬紧牙关未曾哭出声来,眼中却泪如雨下。
原来昨儿宫中有事,晚间崔侯府中也知道了,当时正济济一堂,围着崔老夫人除夕守岁。
宫内有变的密信传来,正是子时左右,外头炮竹乱响之际,崔印跟崔承两人顾不得,不顾老夫人不悦,出府各自去打探消息。
直到天明白樘等人出宫,崔印父子已在宫门外守了一夜。
终于见着了云鬟,崔承忐忑的心才总算放定,云鬟又拉着他,向陈叔徐沉舟介绍了。
那边儿晓晴也置办了一整桌菜肴,因拢着众人,一桌子吃一顿“迟来”的团圆年饭。
云鬟抱着小鲤鱼,不时逗弄,因实在高兴,竟无心吃饭。
众人团团围坐,想到昨晚上的凄惶,如同梦幻,均相顾而乐。
欢聚之中,忽地听外头道:“殿下……”还未说完,便见门口一晃,有人走了进来。
云鬟抬头,却见正是赵黼。
赵黼扫了一眼桌上众人,目光又在云鬟怀中的小鲤身上停了停,便看向云鬟。
此刻崔承跟柯宪早站了起来,徐沉舟也认出赵黼,忙也起身,陈叔跟嬷嬷也颤巍巍站起来,各怀悚惧,齐齐见礼。
赵黼见如此,却笑道:“真巧。正我也饿了。”
顺势将陈叔跟嬷嬷扶起来,又道:“都起来,好生吃饭,若因我吓得你们吃不了饭,有人要怪我了。”目光瞟向云鬟。
云鬟低着头,也不看他。
这满桌人里,崔承虽也听说赵黼回来了,却毕竟是隔了数月才又相见,眼中透出怀念激动之色,只毕竟碍于他的身份,有些不敢上前肆意畅谈。
赵黼已走到云鬟身旁,看看她怀中的小孩儿,道:“这孩子长得真快,也壮实。叫什么来着?”
云鬟道:“小鲤。”
赵黼哈哈一笑,忽地看向云鬟,眼神有些奇异,嘴唇翕动,仿佛要说什么,又压住了。
灵雨最是会意,早在他身后布了一张椅子,赵黼果然自在云鬟身旁挨着落了座。
虽然赵黼“平易近人”,但徐沉舟第一是个有些心病的,崔承又是“久别重逢”,心情难以按捺,陈叔跟嬷嬷本一桌子吃饭,如今见赵黼来了……哪里敢,都战战兢兢不敢落座,虽然强要他们坐,却只是小半边身子挨着,不敢尽兴,更无从举筷,都不似先前般欢笑喧哗。
赵黼随意吃了两口,对云鬟道:“你如何不吃?”
云鬟道:“我不饿。”
赵黼道:“瞎说。”自己捡了两颗虾仁,一块胭脂鹅脯,又让晓晴舀了半碗粥,都放在她跟前儿:“吃了。”
因见云鬟始终抱着小鲤鱼,频频逗弄,无心吃饭,便叫灵雨把小鲤鱼抱了去。
云鬟不舍回望那孩子,赵黼探头过来,在她耳畔低声道:“这样喜欢,以后我们生一个就好了……”
赵黼虽顾及她的颜面,故意声音放低,但毕竟是在桌儿上。
陈叔跟奶娘倒也罢了,年纪大了,耳目不灵,徐沉舟却微微挑眉,崔承亦侧目。
云鬟红了脸,只得做忙于吃饭状,不敢抬头。
赵黼旁若无人,见云鬟吃的差不多了,便握住手腕道:“你们慢用。”拉着起身,往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