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五来京城才半年多, 又是无名小卒, 哪里贪得到两千两银子, 真正所得其实也就一半, 加上打点上下人等, 大约有一千三百两也就足够了, 其余的数额, 乃是曹五太太多报的。因若真是按着一千三百两筹备,曹五出来,他们也是身无分文了。
多从曹氏这里要一点, 等曹五出狱,就算不能留在京城,至少也还有钱返乡过活不是?曹五太太算盘打得噼啪响, 脸上哭得泪流成河:“妹妹, 要赔多少银子,还不是由着上头说?你哥哥不过是替人跑腿的, 哪里有什么钱可拿, 可如今出了事, 上头硬要两千两, 咱们能说什么呢?”
“我, 我也没有呀……”曹氏是真没有。从前她就只拿月例银子,不过在蒋家账房里还有权力支取十两以下的散碎钱, 若有出外逛街或上香,蒋锡也会给她一些银子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加上日常所需都有公例, 曹氏没什么钱, 却也并不觉得手头紧。
可如今她剩下的那点嫁妆都已经陆续贴补给了曹五一家,因着屡次办的那些糊涂事,蒋锡已经不跟她亲近了,更不必说掏银子。至于说账房——蒋家二房的账房远在无锡,这里是蒋家长房,她可没权力去支银子。如此一来,手头不说捉襟见肘,也是没有多少余钱的。别说一两千两,就是一百两都没有。
“白果,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白果不用去看账就能答得出来:“太太,还有二十两整的,并三四两碎银和几百钱。”
这差得简直太远。曹五太太呜地一声就要放开嗓子:“妹妹,凑不上钱,你哥哥就完了!你那些首饰呢?去当一当,凑一凑呀!再,再求求妹夫……”
“舅母又来缠着我娘说什么呢?”蒋燕华冷冷的从门口进来,“如今不是当着靖海侯太夫人拿我们娘儿俩取笑的时候了?舅母这般奉承靖海侯府,如今有事怎么不去求太夫人和侯夫人呢?”
要是能进得去,早就去了啊。靖海侯府可是门禁森严,只要侯夫人一个示意,她们母女的消息根本就递不到太夫人耳边,更别说求了。曹萝还曾想过去见曹蕙,可是侯府小姐出门前呼后拥,哪里能让她凑得上前?
“燕姐儿,舅母那也是不得已……”曹五太太硬着头皮,这个外甥女儿可不像小姑那么好糊弄,心硬得很,“那都是靖海侯夫人搞的鬼,非逼着我当面……这就是想让咱们自己闹起来啊。”
“舅母不想让我们进靖海侯府,也是靖海侯夫人逼的?哄着我娘拿玉雕水仙去给舅母送礼,也是靖海侯府逼的?让舅舅在外头捞银子贪钱,也是靖海侯府逼的?”
“这——”饶是曹五太太脸皮再厚,也答不出来了。
曹萝在一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姑姑,如今且别说这些,先把我父亲救出来才是最要紧的啊!”一家子已经好几天吃不下睡不好了,曹海天天跑衙门打听消息,人都瘦了一圈,晒得脱了皮,再不把曹五捞出来,一家子都要完了。
曹氏想起哥哥,心里一阵发慌:“这,这,可我真是没有钱啊……”
曹五太太连忙道:“妹妹,你那些首饰呢?妹夫总给过你不少好东西,拿出来当一当,先救救急。”眼角余光扫到蒋燕华一脸冷笑,忙补了一句道,“等你哥哥出来,好歹总要想办法给你赎回来。”
曹氏正犹豫,蒋燕华已经冷冷地道:“娘,你可有能当一两千银子的首饰?”
这怎么可能有。蒋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药堂和庄铺一年出息加起来不过三四千两,虽然家里人少,蒋锡手也松些,时不时的给曹氏些东西,但她毕竟才嫁过来几年,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不过值个五六百两银子,要送进当铺还只能抵得一半,去哪儿找一两千银子。
曹五太太心里急急一算:曹氏的首饰,该能抵得三四百两,若再加上蒋燕华的,至少也有七八百。若是说动了曹氏,再去向蒋锡讨一些……心里想着,手上悄悄掐了女儿一下。
曹萝往前膝行两步,抱了曹氏的腿哭道:“姑姑,如今只能求你了。就看在当初姑姑在家里住过几年的情份上,救救我爹吧。等我爹出来了,我宁愿卖了自身还姑姑的银子。”
曹氏素来心软,又真是疼爱侄子侄女,闻言不禁也红了眼圈:“萝姐儿,姑姑实在是没有这许多银子。”
曹萝哭道:“求姑姑想想办法吧,不然我爹就要死在牢里了。”
蒋燕华冷笑道:“表姐说得好生轻松,两千两银子,舅舅当着差事都没有这许多钱,我娘一个内宅妇人,去哪里筹来?”略顿一顿,讥讽地道,“若是当初我娘那些陪嫁不曾拿去给舅舅捐监生,大约今日还能凑几百两罢。”
曹五太太被她刺得脸红,忍不住道:“燕姐儿,你也太狠心了。只计较着那点陪嫁,却不想你和你娘从陈家出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若不是有你舅舅,你们母女两个怕早就饿死街头了,哪里能嫁到蒋家,享这样的福?”
说着,又转向曹氏:“妹妹,燕姐儿看她舅舅不亲,你难道看着你哥哥也不亲?你和燕姐儿的首饰拿去当一当,怕也值个七八百两,再向妹夫讨一些,先把你哥哥救出来再说。难道将来我们还会欠着不还不成?”
曹氏犹豫不定,蒋燕华却是心硬如铁,冷笑道:“娘,你觉得姐姐肯拿银子出来吗?”
这一句话打消了曹氏所有的念头。蒋家的银钱都握在桃华手里,让桃华拿出几百上千的银子来救曹五?曹氏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不可能。
曹五太太却叫了起来:“为什么不肯?妹妹,你是她的继母,你哥哥就是她的舅舅,对舅舅见死不救,说出去她的名声也不好听!”
蒋燕华嗤笑了一声:“舅母这么理直气壮,自己去跟姐姐说好了。”
曹五太太噌地跳起来:“妹妹,我知道你为的是什么。可是你别忘了,当初那玉雕水仙是你亲手给我拿出来的,这事儿真要是传出去,你偷盗原配的陪嫁,一样要被休回家!”
“怎么,五太太买通下人偷了我母亲的陪嫁,现在还要诬赖太太吗?”声音从门口传来,白果打起帘子,桃华就走了进来。
她是带着一肚子气回来的。小于氏前几天千方百计想带她入宫,这次她找过去,小于氏反又拿起了架子。桃华忍气听了她一番教训,心里明白,曹五太太能进门也是小于氏的授意,这是特意来恶心她的。
本来就恼火着,一到门口还听见曹五太太这泼皮无赖的话,桃华那股子火真是腾腾往上拱:“五太太是不是觉得青果母女已经被卖出去,就死无对证了?五太太倒不妨出去说,看看大家是不是会相信,有人傻到拿了前头原配的陪嫁不留给自己儿女,倒去贴给侄子侄女的?倒是五太太买通下人偷盗别人家的东西,听起来更可信些吧。”
曹氏缩了缩身子。这几句话她倒听明白了,桃华分明就是在骂她傻呢。
曹五太太却是噎得说不出话来。曹氏就是这么傻,可是偏偏这听起来真的不如她偷盗更能让人相信。毕竟继室偷盗原配的陪嫁可是极难听的名声,为了自己的儿女倒也罢了,为了侄子侄女……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会傻成这样。
桃华淡淡地看着她。这半年她又长高了一些,曹五太太则本来就身材不高,现在两人几乎是一样高,桃华腰身笔直,甚至还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意思了:“白果,拿二十两银子给五太太,权做返乡的程仪吧。”
“不用了!”曹萝突然从地上站起来,一张清秀的脸都扭曲了,尖声道,“我不要你们的银子!娘,我们走!”
她生得身材娇小,此刻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把不情愿的曹五太太硬拉了出去。曹氏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却被蒋燕华死拽住了。
白果随着出去,过了片刻回来道:“五太太走了。”
桃华点了点头,转头看一眼还在发呆的曹氏:“太太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啊?”曹氏茫然,“我,我只在房里,没有出去过……”
“太太就整日闲坐着?”桃华不得不又点了一句。真是不经事不知人,曹氏刚嫁进蒋家的时候只围着蒋锡转,现在蒋锡对她如此冷淡,她居然只会坐在屋子里发呆,难道真要逼得蒋锡再纳个人回来照顾自己起居吗?
妾是很麻烦的,不到万不得已,桃华实在也不愿意自己家里出现这么个生物,没办法,只能她来点一点曹氏了。就算是算盘珠,拨一下也该动一动了。
曹氏怔怔地看着桃华走出去,脑子里还乱昏昏的,不自觉地向蒋燕华道:“燕姐儿,你舅舅——”
“娘还是先想想自己吧!”蒋燕华快气死了,“若我不过来,娘是不是就打算把首饰都拿去当了?那娘今后是打算光着头出门见人吗?还是以为姐姐还会让人给娘重打首饰?”
曹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蒋燕华续道:“刚才姐姐说的话娘你没听懂吗?姐姐是问你,这些日子你都没给父亲做过什么针线吧?父亲仿佛已经好些日子没过来了。”
说到这个,曹氏就低下了头:“就因那水仙的事,你爹——老爷他恼了我……”
“娘还知道是水仙的事害了娘?那水仙不是舅母撺掇着娘偷的吗?如今父亲都疏远娘了,娘还在想着舅舅,是不是想哪一日我们就像从前被陈家赶出去一样,还要去舅舅家住?”
“不不不!”曹氏可不想再被赶出去,“我,我有柏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