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1 / 2)

张效年确实不是一般人,否则也不可能从一个马夫,爬到今天这样的地位。

他竟然容忍了他的拒婚,不但没有加以打压,反而高调地提拔,委以重任。

这其中多少城府,或许除了张效年和徐致深,旁人再不可能窥知。

……

徐致深不动声色,在同僚或羡或妒或鄙夷的目光中,从笑容满面的张效年手中,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委任状,动身准备南下去往上海。

这一天,距离她走出公馆,已经过去了十五天。

徐致深被同僚欢送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就要启动了。包厢外,透过擦的不沾半点尘土的明亮玻璃,徐致深扭头,看着站台上的人来人往。

旅人步伐匆匆,有衣帽光鲜者,昂头挺胸。但更多的,一身风尘,面上带着努力维生的困顿和麻木,在这繁华津门紫陌红尘的陪衬之下,显得愈发潦倒。

“长官,买包烟吧!”

一个脖子上挂着比身子还要大的沉重木头匣的男童躲开巡警的眼睛,飞快地跑到了徐致深所在包厢的那节车厢之外。

“老刀、大亨,三姐妹,宝石,孔雀,哈德门,应有尽有,您老尝尝鲜哪——”

男童垫着脚尖,细弱的被皮带勒出一道红痕的脖颈奋力往上仰着,直成鹅颈的样子,一边回头防备着巡警的驱赶,一边朝他卖力兜售,一口的卫嘴子。

徐致深探头出去,拿了包哈德门,抛了个银元出去,拂了拂手,示意他不必找了。

男童露出欢喜的笑容,朝他连连鞠躬,藏好银元,在巡警发现自己之前,一溜烟地跑了。

徐致深脱下手上戴着的白色手套,靠在包厢椅背上,撕开香烟纸盒,抽了一支烟出来,把玩着,目光微微出神。

站台起了一声鸣笛,火车车体微微一震,桌上的那杯水,随着车体振动,发出细微的颤抖。

他一下折断了夹在指间的那支香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出包厢,命吃惊的列车员打开车门,从已经启动的火车里跃下站台,皮靴的靴底,落在了站台的水门汀地面之上。

第70章 红尘深处

大使馆在马厂道, 主体是座红色砖墙的两层建筑, 白色的两扇栎木玻璃大门开在环形入厅的中间, 从台阶走上去,推开大门, 进入宽阔的办事大厅, 往左一道走廊下去, 最里那个房间, 深红色的木框门上钉着中英文“英商公会”的墨金铭牌,这里就是甄朱做事的地方。

早上异常的忙碌,甄朱坐在打字机前,正制着道森交待下来的的一份重要单据。

这种老式打字机,字母键按下去的时候,指尖需要发力, 刚开始甄朱用的很不习惯,所幸指法熟悉, 用了两天,就上手了, 到了现在, 已经十指如飞,在她的敲击之下,键头快速地敲击着夹在卷纸轴上的纸张, 伴随着它一点点的匀速移动,发出悦耳的啪啪击打之声。

“朱丽叶,外面有人找你!”

负责接待的孙小姐推门探头进来, 叫了声甄朱。

来这里做事,照这里的规矩,甄朱用了自己以前的英文名。听到有人找,敲完一行,起身走了出去,心里有些费解。

她来天津时间也就几个月,认识的人,用手指头都能掰的出来。

谁会来这里找她?

她快步走出大门,一眼看见门外榕树下,一个胖胖的女人身影,立在那里,张望着门口的方向。

“德嫂!你怎么会来这里?”

甄朱有些惊喜,急忙下了台阶,朝她走了过去。

德嫂见她现身,眼睛一亮,急忙迎上前,笑道:“薛小姐,你怎么这个打扮,我一错眼,都快认不出你了!真是精神!”又端详了下一下,开始皱眉:“哎呀,才几天不见,薛小姐你的脸都瘦了一圈!洋鬼子不近人情!你还是不要在这里做事了,这就回去吧。”

甄朱今天穿了条过膝的浅蓝色灯芯绒普通裙子,黑色的两寸跟工作皮鞋,天气渐渐转凉,外面加了件现在很常见的白色针织开襟毛衫,是用上次预支的薪水添置的。长发在脑后编成简单的辫子,盘出乌黑的发髻,柔美之余,透出一丝干练。最近因为骤然忙碌,加上吃饭没有以前那么规律,确实好像比之前稍稍有那么点清减,但精神却非常的好。

明媚的阳光,从头顶的榕冠罅隙间洒下,光影斑驳,浓浓淡淡,她的面颊充满了年轻的朝气,双眸明亮,几缕碎发自然地垂落在秀气的耳鬓侧旁,和徐公馆里那个穿着袄裙的精致少女,判若两人。

她笑:“我挺好的。德嫂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和你说,不要做事了,回去吧!”德嫂笑道。

“这是徐先生的意思。说让你出来做事,叫老家那边知道的话,还以为是他亏待了你。”

甄朱下意识地看了四周。

德嫂急忙道:“徐先生没来。他今天去了上海出差,一早人就走了。”

甄朱哦了声,一笑:“这里离老家那么远,他自己不说,谁会说他亏待我?他过虑了。我现在很好,不会回去的。”

德嫂“嗳”了一声,看了眼人员进进出出的大门,将甄朱拉到一个没人的路边角落里,低声继续苦口婆心:“我只是个下人,原本这话,也不该我说的,只是徐先生人好,太太你更是没得讲,你们闹成这样,我瞧着也难受。你不知道,这些天你走了后,先生晚上回来,天天在书房忙到半夜,一早出门,话没半句,就是铁打的身子,久了也是受不了啊!太太你和先生又不是外人,这牙齿还有和唇皮磕碰的时候呢,何况夫妻?上次闹了生分,也过去这么多天了,太太你也好消消气了。咱们女人,要是没个正经男人照应着,自己一个人在外,辛苦不说,也是过不好的,这世道多乱哪!何况先生这样的,不知道多少女人两只眼睛盯着呢!太太你还是回去吧!先生这人,面冷心热,等他从上海回来了,你跟他服个软,哄个两句,话说开了,什么事都没有……”

“德嫂!”

甄朱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我先前跟你说过,往后还是叫我薛小姐为好。我和徐先生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谢谢你今天好意来看我,我这里挺忙的,要是你没别的事了,我先去做事。德嫂你也早些回,我给你叫车。”

她朝过来的一辆人力车挥了挥手。

德嫂忙阻拦,仿佛还不死心:“太太……薛小姐,真的不是我啰嗦,你这样一个人在外,太辛苦了……”

黄包车停在了近前,甄朱把德嫂给弄上了车,说了地址,车夫拉着车就走,甄朱目送,转身推开大门入内。

车拉出去几步,德嫂回头,见甄朱进去了,急忙叫停车夫要下去,车夫不高兴,嘀咕了几句,德嫂也不管,径直来到距离大使馆门外对过去不远的一条交叉街道的街口,朝着停在路边的一辆道济汽车跑了过去,对着车里的人说道:“徐先生,我话都说尽,太太就是不肯回。”

她一脸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