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九听得莫名其妙,之后才知道是闹了乌龙事件。乔娘子可能见自己是个女身,庇护不了她,于是另寻了出路。许是乔娘子因为过于尴尬,才不告而别,但身为典奴,却敢逃走,也是笃定自己不敢张扬开来。
张小九苦涩地笑笑,回房躺了一天一夜。众人以为是“薄情女嫌病爱壮,痴情郎思念不忘”,也任她去了。
许是众人同情“张小九痛失乔娘”,原来住的那一小间直接给了小九“养病”。小九倒是因祸得福,终于有了单间休息。那张小甲李婆子见小九没怪他们“咒人短命”,反倒觉得小九老成,和她愈加亲近。这小小的温情,冲淡了小九心中的惆怅。
☆、第5章 青梅煮小酒
话说小九这边刚刚安顿好,女主王嫣冉那边又闹将起来。原来那冯瑜求亲不得,却也没生气,反而日日来酒馆捧场。
来者皆是客,而且冯衙内也是个倜傥人物,君不见他一到酒馆,街面上婆姨小娘们也陆续前来。婆姨们手帕里钱多的,叫上一碟时新果子,几样细巧点心,坐在冯衙内邻近,陪他一直吃到离开。
那些囊中羞涩的,只得要一壶清茶,姐妹几个凑个贱价点心,在角落里暗暗偷看。小九看得好笑,没想到冯瑜虽是男配,却如此受女娘们喜欢。
看到这里,读者们都要叹气,张小九这愚钝脑袋,顶多心中暗暗八卦,哪有张小甲伶俐。那张小甲在给女客们倒水时,把冯瑜求亲的事说了不知千百遍,女娘们听亲事未成,哪个不喜笑颜开。张小甲拿好处拿得手软。
话说这日冯瑜又来,正坐在那喝着小酒的时候,一个白衣士子从外面翩然而来。冯瑜还正琢磨着怎样搭上话,要把袖里藏的小金钗送女主,坐在门口邻近的女娘们同时惊叹起来。
原来那士子相貌甚是俊俏,再加上一身士人的装扮,真真称得上玉树临风。婆姨们本就爱俏,见了这等妙人,怎么能白白放过。人厚脸面树长皮,老而不死能成精,于是一个自恃风韵的王妈妈迎了过去,正要搭话,那白衣士子瞧也没瞧,径直走到冯瑜面前。
那冯瑜正沉溺在“金雀钗月下赠美人,冯衙内帐底暗亲香”的美梦里,忽然被人打扰,心里顿时冒出了一股子邪火。正要放出几句狠话来,看见白衣士子那容貌,肚中的戾气滋溜一下全没了,反倒是钝手钝脚,请那士子坐下。
也是那女娘们惊叹的声音大,引得女主都出来了。冯瑜见女主两眼一眨不眨,只盯着白衣士子看,那刚刚熄灭的火又旺了起来。美人在前,哪个男儿不显摆两下。冯瑜凭着考上案首的才学,作出一首五言绝句,挑衅地瞧那士子。
那士子却微微一笑,将冯瑜绝句中的四句话,每句拆开,作了四首菩萨蛮,还向女主要了笔墨,一挥而就。一些看客虽然不懂其中意思,但见那士子做得甚是轻松,那冯案首却满脸汗珠落下来,都开始哈哈大笑。
冯瑜心中尴尬,却暗暗吃惊,原来那四首菩萨蛮,每首的最后一字,连起来是“思慕冯瑜”,不知这白衣士子是个甚么意思。本来两人互不相识,只是见那士子好个气度,才请他坐在身边。
本以为是遇到情敌,却见那士子仅淡淡扫了一眼女主,倒是对自己很感兴趣,还问账房李盛(小九被误认)怎么如此消瘦。冯瑜不知对方是什么路数,只能在一边陪着笑。
那士子点了一壶青梅酒,还要现煮的。酒馆内众人本来还想围观二人谈话,却被那士子冷眼扫去,个个身体莫名发寒,都赶紧散了。
冯瑜被士子那冷眼扫众人的气势唬住,不敢再轻易举动。那士子却温言好语起来,自称姓赵行三,最近在涌金门坐客。听说冯案首年少才高,特来相会。冯瑜连称不敢,又行酒令输了好几次,被灌得醉起来。
“话说这临安城,茂才翘楚全聚在此。冯案首你是其一,那李盛虽然出身微寒,却是个能入琼林宴的。”
“赵三官这话我不信,那李盛没什么良师,现在连个功名都没有,怎么能入琼林中进士”,冯瑜嘿嘿笑道,“难不成赵三官有相人之术,能算人福禄?”
“虽然不敢夸大,但大体命数我能看出来”,赵士子说,“比如冯案首你,生于富贵,年少高才,却被粉骷髅所误,宦途惨淡,无儿无女”。
冯瑜听着这话不入耳,心里不爽,但见这赵士子是个有本事的,那一身白衣也价格不菲,就先信了三分,问道“这粉骷髅是何妖物?请问赵兄有没有破解之术?”
“那粉骷髅可是天下第一等邪物,靠吸食男子精气为生,又会千种变化,化做个娇滴滴美人样,哄那愚夫上当”,喝了杯青梅酒润润嗓,赵士子又说:“冯案首你出生阴年阴月,易被迷惑,本该是个探花命,却被这妖物害得不浅,连科举都耽误了多少年哩”。
话说那科举本就是冯瑜最看重之事,一听要被妖物蹉跎,赶紧摸出十两敲丝雪花银,求那赵士子救命。一旁筛酒的张小甲听那赵士子说得玄乎,偷踩冯瑜一脚,又使了使眼色,想让冯瑜收着些。
冯瑜虽然被踩醒,却心中放不下科举之事。赵士子冷眼看着他们的小动作,却又不点破,又要了一壶酒后,说道:“我不是个缺钱的,你这白银暂且收回去”。冯瑜呆了一呆,只听那赵士子又说:“昔年曹刘煮酒论英雄,今日你我煮酒谈宦途”,又问冯瑜,“你可知这临安目前几个少年俊才日后能入阁?”
“可是那巨富韩家的韩游韩举人?”
“韩游心性不坚,耽于美色,虽有金银铺路,却没官缘,最终落入商贾之流。”
“将门田家有一子今年上榜,可是指他?”
“田剑虽有毅力,却无甚雄心,最终因女色与上官争斗,不得善终。”
“永安侯世子夺解元,座师夸他有状元之才。”
“赵裕此人虽有天命,却失德甚多,即使当了宰相,也不能服众。”
“此次乡试第二梁敬梁举人何如?”
“梁敬面相甚贵,却因先天限制,不得为官。”
听赵士子将近年的年少俊才们贬了个遍,冯瑜问他:“难道就像曹刘,宦途就在你我二人之间?”谁知那赵士子笑道:“非也非也,那宰辅不在近年士子里,众人只是衬红花的绿叶罢了。”
见那冯瑜听后闷闷不乐,赵士子又开解他道:“虽然不能为辅做宰,但冯兄的科举运道可以改,只要冯兄远离那粉骷髅,探花郎之位是跑不了的。”说得那冯瑜心中火热,恨不得立刻拜了八拜,结了兄弟,一起去赴会试才好。
说起这粉骷髅,赵士子却神秘一笑,说这粉骷髅喜欢附身猴年马月的女娘,等这女娘和男子欢好时,身下小口里会爬出骨头虫,从后门进入男子体内开始吸取精气。等到吃饱喝足,这骨头虫就会原路爬回去。
冯瑜听得咂舌,“难道这男子没感觉吗?那骨头虫爬出的时候,竟然不能抓住”,赵士子又说:“这男子当时已经眼迷心醉,哪有空去找虫子?再说这男子已经受了蛊惑,虫子爬到眼前,也只是个睁眼瞎罢了”,说得冯瑜连连赞同。
一时间酒足饭饱,两人相约有缘再聚。冯瑜回到家后,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把这奇遇当成笑话说给家里人听。
那冯府尊听听就过,冯夫人却是个迷信的,立刻查家里女婢们谁是猴年马月,结果一查,好巧不巧,府尊的一个姨娘,冯瑜的一个通房,家中还有两个婆子都是猴年马月。
两个婆子都是少年丧夫,自卖自身进府的,其中一个的姘头也是刚上手没几个月就死了。那姘头留下的孤儿寡母好不可怜,一听这“猴年马月粉骷髅”害死了自家男人,当场暴起抓破了那婆子的脸。
府尊的姨娘刚买入半年,本来也无事。但府尊听了婆子姘头的故事,也害怕起来,打发她早点走人。那姨娘哭哭啼啼被家人带走,转手卖给一个过路的客商。
谁知那客商也是时运不齐,买了这花枝般的小娘子消受了好几日,自是心满意足。某夜醉酒向同乡夸耀,又吹嘘是五百两买的,给自己脸上贴金。
谁料那同乡听得是心中火发,半路宰了客商,去客商船上一看,却是连五十两都没有,顿时把气撒在那小娘子身上。那小娘被折磨得两腿大开,几日都下不了床。又没了当家男人,欠了船家钱,被船家们折磨一番卖到瓦子里,取了个混名“小脚羊”。
那客商尸体被发现,最后同乡逃走他乡。府尊全家听说这姨娘让客商家破人亡,不由得更加迷信,要赶走冯瑜怀孕的通房。那通房凄凄惨惨离开,又因为“猴年马月”无处可投,只得去寻那已有了名气的“小脚羊”。
等到肚内娃儿生下,却又是个女娃儿。那通房已经当了土妓。因为“猴年马月”叫得嘴响,读书人不肯上门,客商又怕走了“小脚羊”前夫的老路,这土妓二人只能做一些低贱孤老的生意。
那刚生下的女娃儿被闲汉们戏称“虫儿姐”,通房是“虫儿娘”。一些手上有过人命的却不怕这“猴年马月”,反而每次还要掰开看看虫子在哪儿。这“虫儿娘”过得苦,“虫儿姐”也是破布胡乱一裹扔一边,时间长了不换包裹,头发上细细全是虱子,成了真正的“虫儿姐”。
幸好二人的鸨母是个有打算的,看着“虫儿姐”五官秀丽,养大将来又是一颗摇钱树,于是照顾起来。反而隔壁瓦子里的土妓麻雀生下个女娃,那鸨母嫌弃,撒手不管,最后被虫鼠啃死了,于是瓦子里有闲汉编了句顺口溜:
“虫儿不啃虫儿姐,反倒雀儿遭了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