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贵人先是不说,等那竹签上了,怕废了双手,才说自己幼时见过那树,原本就有残缺。家里人不信,却又搜不着残损零碎,就逼着他问,那贵人才说那树右侧第三根枝条最内部,刻着他名字哩”。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都催着他讲。谁知那邵行商却又不讲了,扫了一眼周围,说道:“咱们今日所言,有违禁令,若是有人邀宠告密,确是怎么好”。周围人听得,都纷纷发誓赌咒,又都盯着正摆放米粉的张小九,等他说话。
张小九心中暗暗叫苦,本来当个花边新闻听一听的,谁知竟连宗室的名字都不能说,于是连忙站起身,笑道:“几位客人刚不是说那陈家咎由自取吗,也不知那日城破的时候,岑客人的表妹有没有随陈家逃出来”。
谁知那岑行商却沉了脸,喝道:“你这跑堂,别扯我家的事情。只说你是去告密不曾”,张小九听得无奈,只应了句“不去告密”,又被客商们逼着发誓,才放出去端果子了。
等小九回转,那客商却又聊起经济买卖来,等要走时,那岑姓行商却又提溜小九到了角落,说道:“小二哥,我们已经商议了,若是泄露出去,都指认是你乱嚼舌头的”,又见小九唬得脸色发白,才松手放过。
张小九望着岑行商那肥胖的背影,心内暗骂。整了下被扯坏的领子,就去拿抹布准备抹桌子。
“今天真是倒霉,若不是订了雅间,我才不给你们筛酒呢。以后真该劝王嫣冉明细分工,不然我既在柜上又要帮衬小甲,再受这些蠢人的气,早累倒了”,小九边想着,便擦那桌子,却没当心,将手边一盆煮得稠稠的紫菜汤打翻,洒了一桌子。
小九赶紧拿抹布堵上,又去找了两条干抹布,正准备要擦,却见桌上有些淡蓝色的痕迹,随着紫菜汤蔓延越来越明显。张小九怔了一怔,却见那蓝色已经显了出来,巴掌大的两个字“士街”,大喇喇露在桌面上。
☆、第26章 清波又涟漪
话说张小九呆了一呆,随即抹完桌子,又叫来周桂姐去整理雅间,自家往柜上去了。
却说捧珠已在王家酒楼住了一载,众人见那张小九买了好几个养娘,又是看病又是放身契,不知折了多少银子进去。
那捧珠也是不会持家,眼见着自家官人乱捣腾,也不劝上一劝。又有那精乖之人,见这一年多,捧珠肚里也没个种儿,又放任张小九胡乱花用,便猜是那捧珠在瓦子里伤了身子,已是不能生育,又担心张小九的子嗣,便买几个养娘来留下子息。
而这三掌柜又恁得不会算计,总是在瓦子里买人。病去一个,跑路一个,只剩下毛婉妁堪用。那毛娘子也没个眼色,从来不对张小九笑上一笑,说句亲热话儿。
屠春娘跑路时,那毛婉妁还替张小九仗义说话,等过了几日,那毛娘子却也沉了个脸儿,每日家只晓得在灶下干活,对着捧珠也没个好脸色。周桂姐人小,只觉得众人沉闷,没有多想。李婆子却嗅到八卦味儿,每日竖着耳朵瞪大眼睛,深怕漏过一星儿。
又过了几日,却是风平浪静。那李婆子熬不住,只得去探那捧珠话头。谁知那捧珠只是抱怨个鸡毛蒜皮,一丁点腥儿都没听到。
那李婆子见捧珠妆傻,只得自家先挑破面皮:“张娘子,婆子我还是外人么,这样防备着。你摸着心口说道说道,那日不是我替你牵红线,哪有这等爽快日子”,直说得那捧珠满面通红,口称不敢。
那婆子又说:“我那毛病,你也晓得,不问个明白就眠不了。这几日一直想着那毛娘子的事,搁在心里烧得慌”。
捧珠见李婆子要刨根问底,怕像先前屠春娘和毛婉妁那样,当知道小九是女身后,一个威胁着要放身契,另一个埋怨小九不守规矩,自己像唱大戏一样妆着官人,也没有个长辈族老来管教。
只有那埋在土里的黄狗娃,临闭眼的前一天,拉着捧珠的手,劝捧珠别心大,那张小九虽然不能行那事,却温柔体贴,连重话都不说一句,比那些灌了黄汤就混打乱骂,去瓦子里装大爷却不管妻儿死活的人好多了。
那捧珠含泪听着,暗恨自家不仔细,被屠春娘窥到了秘密。那祸害又去啰唣其他两人,要威胁张小九放了身契赔了银两,还要时时来揩油哩。
黄狗娃本就生病,听得这等忘恩之言,气得两眼发黑,又拿住那祸害的痛脚,才赶她出门。那毛娘子随后明白过来,却瞧不上张小九妆作账房官人。
好好一个女娘家,识得字就称得上书香了,却又抛头露面,和那些男人称兄道弟,比那商贾之女王嫣娘还不如。又见昔日的猪姐,日日只晓得护着那怪物,和自己也不再亲近,越发断定那阴阳怪气的张小九给捧珠灌了迷汤。
可怜自家一个官宦娘子,流落到如此地步。那捧珠说自己不对,可是这三纲五常,天道伦理,都是圣人订下,流传千古的,哪能被几个草芥蓬蒿改却的。再说,父亲生前教导自己的那些,难道都是错的吗?
毛婉妁和捧珠两人鸡同鸭讲,越加冷淡。毛婉妁本想寻来乡老以正阴阳,却又觉得张小九被抓了,自家也得不了好处,只能跟着这怪物浑浑噩噩,混个肚饱罢了。
那毛婉妁虽然心中不服,却也紧着嘴儿,没有说破。谁知这李婆婆眼尖,竟看出苗头来,问捧珠是不是要寻个妥帖养娘,去母留子,好有个后代。又说这毛婉妁是个白眼狼,周桂姐又损着门牙,还不如先买个年岁小的,等养个几年再让张小九受用。
捧珠被这几句话挤兑得头大,只得推说还不急,又说自家买了,那张小九也不喜哩。李婆子却微微一笑,颠着那常胜将军的舌儿,把初入战场的小兵杀个丢盔弃甲。那捧珠招架不住,只得招认,又跪着哭求李婆婆发个善心,瞒住众人罢。
那李婆子听了,心内纳罕,又见捧珠哭得可怜,便扶将起来:“只听得戏文里有甚么女将军女状元的,今日却出个女账房来”,又叹道:“婆子我一双眼辨过多少人,却在这儿栽了跟头,可怜你大好年华,却守起活寡来,这可不是我造了孽么”。
捧珠听了,发誓赌咒说自家愿意,又说愿认李婆婆当个干娘,以后女儿女婿一同孝顺。
话说李婆子在汴京旧事里,见惯了为块粮食出卖姐妹的,哪有自身是贫家女娘,还转身护着他人的,除非是神仙娘娘,才有那闲心做善事哩。便一口应承下来,说道:“那张小九人善,得她养着,我也有个下落儿”,又出谋划策,将那小九的秘密护得更加严实,两人商议半日才毕。
那捧珠回到小间,见小九还盯着帐目,便拨高芯儿,添了灯油。等小九处置完,捧珠端来盘果子,笑道:“怎得忙到这么晚”。
张小九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捡了个红的便往嘴里塞:“这几日和那筑云楼的打擂台,各种食材进进出出,还有那小人作乱,真真个忙得连颗果儿都来不及吃哩”。
捧珠见她脸色温和,便小声说了句“有件事儿要和你说,就怕你生气”,又见那小九只噙着果子笑着看向自己,便一口气将下午的事吐出,却惊得张小九呛了起来,好半天才缓和。
张小九内中震惊,那屠春娘看穿自己,是早已知道的。本以为毛婉妁是嫌灶下活儿累,才冷言冷语,只因这猫姐的名儿也响,怕被闲汉们认出骚扰,才安排到后灶,没料到是另种原因。
最令人吃惊的是黄狗娃,自己以前真是看轻了她。原以为她是一文盲,又轻信别人,才被多次贩卖。从瓦子里救出的三人中,本想让屠春娘和毛婉妁当自己的臂膀,黄狗娃只将将养着便罢了。
没想到帮了自己的是原本被忽略的,背叛了的是最伶俐的,那最有文化的却疏远了自己,对曾经的姐妹捧珠也爱理不理。张小九心里发苦,想起黄狗娃最后孤零零的死了,自己也没花银子帮她寻找家人,就惭愧得慌。
捧珠见了,安慰一番,又说自己先稳住了李婆子,也不知她会不会再去传播八卦。
张小九却说:“那李婆婆是个有见识的,不然也不会将我们牵到一起。她既这样应承,我便信她,即使最后秘密泄露,也没什么可后悔的”,捧珠见了,越加心服,又说两人没个子嗣,看着不像。
张小九笑道:“你我都假凤虚凰,再有个儿女,岂不也成假子假女了”,忽然又想起乔娘子的大丫,软软蠕蠕地唤着自己爹爹,又用那小手儿抚摸着自己的额头,恁得乖巧可爱。
捧珠见小九忽然沉默,像是在想什么人,便暗暗叹气。等小九回转过来,便说起那筑云楼的事情。
原来这筑云楼,在《春欲滴》原文里,是王家酒楼的对头。筑云楼的东家钱家五爷,有个身为吏部尚书的大兄。这钱尚书的嫡长女钱舜铧,便是《春欲滴》男主的未婚妻。
先不提钱舜铧的故事,偏说说筑云楼的买卖经营。原来这筑云楼在清波门王家酒楼还没打出名声时,在南县堪称第一。又有钱尚书撑腰,一般地痞不敢去打搅,还有那衙役公人帮忙清场,讨上官欢心。这筑云楼官威极大,连南县丐帮都不敢来讨钱哩。
虽说有了大兄照拂,那钱五却也是个精明人,麾下不但有众多大厨,伶俐跑堂,连灶下烧火的都受过培训。只要那客人一点菜,全堂上下都动作起来,又不慌不乱,各司其职。
时间不长,那菜就上了,也是色香味俱全,还有那水灵丫鬟,在一旁添着茶水哩。若是客人赏几个银,要那丫鬟唱个曲,那丫鬟却笑道自家人物粗糙,有那标志姐姐专门来献艺哩。
只要按一下桌上的“花”字样按纽,就能从桌中央升起一盒子花签。每个都精致小巧,还有那小娘的歌艺介绍,最红的几个还附有小像哩,若拔下一个签儿,一会儿那签儿上的小娘就来雅间献艺。
若是自家想行酒令,桌上的“酒”字样的按钮就能升起酒具令具,若是觉得一个丫鬟服侍不周,“人”字样可以增加侍女,还有那等特殊口味的,“清”字样便有清俊小厮伺候。至于“茶”,“肴”,则是催促茶艺,菜肴的了。
这按钮里的“约”字样,便是假若李官人想邀张官人来,等那“约”字按下,就有笔墨纸张在暗格露出。只要写一张邀请便条,注明双方姓名地址,将那条儿放置到暗格特定处,在这南半城内,那筑云楼就有专人去送信。
“送”字样则需写张送肴便条,筑云楼雇人温着菜儿,快快送到指定地方。若是对菜肴服务有不满的,按下“风”字样,该雅间负责的管事便进来商议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