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弼绕行的圈子越来越小,飞得也越来越低。离地面还有十余丈时,那对龙文鹬已经被惊动,口中各叼着巨蟒的头尾,往空中扑飞。虽然二鸟争食时互不相让,逃命的时候却能合作,都向着同一方向飞去,翅膀只扇了一扇就已冲离了秦弼所在的那个小圈子。
然而周围百丈之内,都已被秦弼布下了毒香。这两只鸟飞得虽快,但散魂香结成的烟网似有实质般一层层拦阻在它们身外,更能透过其吻部与羽毛间隙深入其内腑之中,迷醉神魂。
那双鹬鸟速度越来越慢,也再分不清飞行方向,时而前趋时而后退;甚至分飞向相反方向,被口中蟒身扯住,在空中徒劳地转着圈子。秦弼在空中观望了一阵,见散魂香的功效已完全发挥出来,便将剑尖踏低了一点,向着龙文鹬所在之处冲了过去。
俯冲到中途时,他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个身着淡青道袍的人,撞破层层烟雾罗网,一头向自己冲来。秦弼匆匆停下剑势,转过头高声喝道:“你别过来,这里有——”
喊到一半儿他才发现,那人虽也是一身罗浮青衣,形制却与内门弟子的并不相同,而是一身外门打扮;身材也比乐令高大魁梧些,远远便可看出是个成年男子。
此人就是之前商议要杀秦弼与乐令的五人之一,名叫骆涵。
因为秦弼二人飞行绝踪,不易发现,这五人便分头寻找,议定了找着人之后发出信号,叫同伴一同来杀人分宝。然而骆涵与情人柳暮春发现了秦弼在此捉龙文鹬后,却没放出信号叫人,而是打算分头解决二人,先取了他们法宝囊中最值钱的东西。
骆涵法力高些,自然挑了秦弼这个炼精三层的弟子。见秦弼发现了自己,他桃花眼中微含笑意,一语不发地向前冲去,手中一把折扇展开,扇上腾起一只水墨猛虎,长啸一声扑了出来。
秦弼身与剑合,化作一道清光迎那猛虎,在其身外转了一圈,便将其绞成道道黑气,消散在空中。他重新现出身形,向方才乐令立足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已是空空如也;再向四下寻找,却只见茫茫黑沼、惨淡天空,完全见不着乐令的身影。
他心头惊怒交加,从法宝囊中掏出师父秦真人所赐的法器回曜钟,指尖凝起灵力,向钟身上弹了一弹。嗡鸣之声蓦然回荡,一只刚刚在空中凝结成形的墨兽被钟声打散,同样化作点点黑气,渐渐淡入空中。
秦弼满含怒意,冷冷问道:“我堂弟何在?”
那人贪婪地看着他手中回曜钟,桃花眼微微眯起,指着下方泥沼道:“师兄仗着是真传弟子,便要向我外门弟子下杀手,此事说到刑堂师兄也是无理。至于令弟么,方才我仿佛看到那位内门师兄与一位外门师妹就在这沼泽中幕天席地……”
这话还未说完,回曜钟再度嗡鸣,一层玄黄之气自钟身外浮起,凝成一道流光,直刺向骆涵胸口。骆涵轻笑一声,扇子在手中转了一转,一道滔滔大河般的墨气便自扇面上涌了出来,迎上回曜钟放出的流光。
然而那道流光微微一震,便将墨河震碎。
骆涵有些惊讶,喜意却是更浓。一想到马上就要得到那样一件高阶法器,他的心就热切起来,连连摇扇幻化出异兽扑向秦弼,而后探手到法宝囊中,取出一件从未在人前用的高阶法器——一条偶然得自筑基修士遗蜕上的丝绦。
他将一道元精注入,那丝绦便似活了过来,化作一条似龙非龙、似蛟非蛟之物,在空中盘旋游动。他正欲指挥丝绦捆住秦弼,却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已完全失去了秦弼的踪影。
莫非方才那两击已将他打落到沼泽中?骆涵暗骂秦弼不中用,却不舍得叫他一身法宝随着尸身陷入沼泽,忙低头细细寻找。
然而飞了一阵,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想不起自己究竟身处何地,正向哪个方向飞去。就连脚下飞剑也有些不听话,在空中划着一道道弧线,不能往一个方向直飞。他终于发现自己神志有些不妥,连忙停下来四处查看。
就在这将停未停之际,他身后忽然有一道罡风袭来。骆涵连忙回身躲避,却发觉自己对飞剑的控制已不能像原来一样举动随心,仅仅是身形偏转了一下,脚下飞剑却仍停在原地不动。
刹那之间,一道清光已自他背心透入,带起一溜血滴落到下方黑色沼泽之间。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前创口,抬起头欲看清是什么杀了自己。然而当他艰难地将目光投向前方时,秦弼冷峻孤清的身影后,一道青色剑光却吸引住了他仅存的一点神志。
那道剑光中充满了最深刻、最纯粹的死寂之意,然而那种通向毁灭虚无的死亡却带有无法用语言描绘的诱惑力,令人恨不得抛弃生命,投入那片虚寂之中。
骆涵双瞳中最后一丝神彩消失之际,秦弼也看到了那道美妙得令人沉醉的剑光。他被那道剑光震慑得恍惚了一下,心底对乐令的担忧却立刻压制住一切杂念,让他的行动更加坚决干脆。
转念之间,秦弼的飞剑便已冲到那道剑光升起之处,回曜钟悬在指尖,秦家老祖当初所赐的一枚辟魔玉梭更化作流光在他身旁来回飞转,护住全身。
他臆想中的攻击并没出现。
沼泽水面骤然破碎,一道青光自下方冲天而起,化作身着淡淡青衣的俊美少年。其神色艳丽异常,面上仿佛有宝光流转,虽然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片凛冽杀意,却令见到的人生不起丝毫反抗之心。
秦弼竟完全不觉着乐令这模样有什么异常,恍惚间反倒以为自己重回到秦家那个山洞中,再度看到了那抹夺人魂魄的身影。他死死盯着眼前之人,只觉着这样的面容与当日惊鸿一瞥的身影才真正相配,平日温雅谦和的神情却有些浪费了他的容貌。
他有些失神地伸出手,低声叫道:“秦朗。”
乐令看着他肖似秦休的仪容装束,和那抹绝少出现在秦休脸上迷恋之色,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仿佛有一股血流直涌到头上,断绝了一切思考能力,让他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唤回神智,想起眼前之人的身份,不由得苦笑一声,侧过头避开秦弼灼灼目光,无力地解释道:“方才我……有个女子偷袭我,我已杀了她了,堂兄不必担心。”
他不止杀了柳暮春,还用秘法搜了魂,所以离开沼泽时身上还流转着些残余魔气。不过秦弼见识少,并没认出他身上魔意,倒也不必杀人灭口。乐令定了定神,重新恢复平静,对秦弼说道:“堂兄,咱们肯定是让人盯上了,以后却要计较一番,不可再像方才那样,毫无准备地等着人猎杀了。”
他的神情恢复如常,肌肤下流动的那种妖异光芒也完全消失。秦弼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却也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只随声附和道:“我也遇到了一个外门弟子刺杀,与他交手时才发现你消失了,真是吓……我也有些为你担心。你怎么会落入沼泽的,没有受伤么?”
“我是叫那女子养的灵蟒缠住,拖入了沼泽之下。那女子本人倒藏在一个珠形法器中,潜在泥沼下埋伏。亏得我的钧天双环能含有土性,能分开泥沼,我才得劈开她的法器,杀了那女子和灵蟒。”
乐令简单将自己被偷袭的过程讲了一遍,略过了自己使用魔门功法搜魂的过程,将自己搜出的情况假称是那女子所说,都告诉了秦弼:“这对男女还有三个同伙,就是咱们进入通幽沼泽时遇到的那几个外门弟子。他们抢夺我们的法宝是为了捉通幽湖底的幽元贝王,取得其卵。据说此物能增长修为,倒是有几分意思,堂兄可愿意与我同去见识见识?”
秦弼虽然不愿节外生枝,但他既然还要在这里捉龙文鹬,就免不了与那几人冲突。何况才入仙关的乐令对这些人都毫无惧意,他若是不战而走,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更没脸再与乐令相处……
他只略作思索,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你我先去将那对龙纹鹬拿回来,再去通幽湖底看看。”
那对龙纹鹬此时已被散魂香迷倒,亏得此鸟天生亲水,昏迷时也能浮在水面上。秦弼将两鹬收入法宝囊,这才想起骆涵身上法器不错,又回去寻他的尸体。可惜此人落入沼泽时间太长,连人带法宝囊都已沉入泥沼深处,唯有那条可化为龙蛟的衣带倒还浮在水面上。
秦弼拣起衣带,抹去骆涵印在其中的烙印,抬手送到乐令面前:“此物品相不错,你收着吧。”
乐令却是对他的好意避之不及,连忙辞让道:“这东西该当属于堂兄,我无功不受禄,怎么好收下?何况我修为低微,这东西在堂兄手中才好发挥效力,护得咱们二人周全,若给了我却是浪费了。”
亲手护得他周全……这说法听在秦弼耳中,真有莫大的吸引力。他再不辞让,将那条丝绦收进法宝囊中,不容拒绝地抓住乐令的手:“这里敌人太多,从现在起你就时刻跟在我身旁,不可离开我的视线。”
17、杀机3
秦弼斗志昂扬,恨不能立刻便将剩下那三人解决,然后去通幽湖底擒捉贝王。乐令对他的想法仅仅置之一笑,心中真正在意的却是剩下那三个外门弟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