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锦衣卫随意兜搭。”徐循思忖了一会,还是下了决定,“今天来人口中说辞都是怎样的?”
太子身边一个素来沉默寡言的伴当韩二上前一步,给徐循行了一礼,“还没有坚持要见殿下,但言谈间也已经开始打探殿下的病到底是真还是假了。”
他正是当时出头糊弄百官的“声替”,虽然长得和太子一点也不像,但却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太子的声线和谈吐。这几日在外行走,竟是也没一个人对他有什么疑心。
徐循就算是再能耐,也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妇,她经历过的事情不少,可要说给什么事做主那也还是第一次,这会儿也是心里直打鼓,有点没主意。几个中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有谁敢于出头说话:现在北京那边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现在是正好借机下台,说明太子已经北返了呢,还是继续硬撑下去,的确也是很难下这个决定。
徐循倒也没想把这个决策权推给别人,宦官那毕竟还是奴才么,太子走的时候是把主导权交给她的,连自己的印玺都放到了徐循手上,这个决定肯定得她来下,后果如何她也只能背着了。她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决断道,“再瞒!北京那边一日没有准信,咱们这边就一日瞒着!”
这是要把压力自己扛起来了,几个中官都有几分动容,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马十小心翼翼地说,“娘娘,只怕人心不堪,会有些不好的揣测……”
“这我也知道。”徐循叹了口气,“但若这凶讯只是谣传的话,你们想过没有,此时揭露出太子北返的事,会给南京带来多少不必要的动荡?”
太子匆匆北返,在这种谣言背景下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回去继位了。南京城说不得真会有衙门准备丧仪丧服,若皇帝没死,那就真是史上最大乌龙了,再说,不管多情有可原,徐循也不觉得皇帝会乐见底下的臣子去拥戴储君。
这个压力,是必须背起来的!哪怕他们的防护,会被泼上‘阻断内外、居心叵测’的脏水,甚至也许有人会诬陷他们在半路干掉太子,现在只是在装神弄鬼拖延时间……为了太子的地位,这些委屈,徐循都准备全盘认下来。
就是再倒霉,也没什么好埋怨的,谁让是她跟着太子出京,不是别人?
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也许中官们是早就琢磨出来了,只是不说而已,现在徐循把道理点透,表明自己准备做出决定,也准备承担后果了。他们也就不再劝说什么,几个人对了对眼神,均都下跪道,“如此,奴婢们也誓死追随娘娘!”
徐循倒有些失笑,“好了,说不定明天北京的消息就来了呢?也不必这么沉重……都去偏殿里坐着吃茶吧。”
毕竟不是一个系统的,徐循也不好意思和一群中人成天对坐,她自己坐在主殿主屋里带了一个嬷嬷一个侍女,其余的中官都是在偏房里说话吃茶的。这也是这一阵子的惯例了。
听说吩咐,一群人便都退了出去,只有一人慢下了脚步,见同僚们都出去了,他又转回来给徐循行礼,“娘娘且请安心,外头那些人,终究也不敢太过分,即使局面失控,您也不过是暂时被软禁罢了。就算如此——殿下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您今日受一分委屈,日后便是百倍奉还。还请娘娘万勿过分忧思,善自保重玉体。”
这话,基本上是说进徐循的心坎里了。这道理,她也不是看不出来……外头那些官大人,还能把她怎么办?她是太子的妾侍,上了谱的!难道还能随便被转卖、赐死了去?就是被幽禁,也都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要太子没倒台,这时候的一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自己明白,和别人说出来宽慰她,那滋味又不一样了。徐循又不是什么深谋远虑心有城府的大政治家,女流之辈,掺和进了废立漩涡里,就算只是粘了一点边而已,心里这担惊受怕还能少了去吗?这话听了,贴心落耳啊。
她看了这中人一眼,想起来了——这也是当时赞同她直取南京计划的小黄门。
说是小,也有二十多岁了,好像是叫柳知恩,太子也挺喜欢的,往常进出间常打照面。不过,两人身份悬殊,却没怎么说过话。
徐循冲他点了点头,“你也是有心了,大家都是一样的,大哥不会亏待咱们这些人的,就是受点委屈也别放在心上——把这话和你的兄弟们都传一传吧。”
柳知恩会意地一笑:真要是被人闯入宫里,徐循没事,但他们这些人估计就要难受一阵子了。徐循这也是给大家鼓劲儿呢。
“是。”他给徐循磕了头,不再多言,也就很利索地退下去了。
等人都散了,孙嬷嬷过来给徐循倒茶,“这个柳知恩,倒是挺会说话的,奴婢心里本来也难受着呢,被他这一说,倒是舒坦多了。”
徐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能在大哥身边厮混的伴当中官,有哪个是简单人物?”
她望着自己的指尖,轻轻地叹了口气,“也就是我们这些妃嫔都是傻的罢了。”
“您们也是万里选一的人尖子。”孙嬷嬷说,“又岂是那些没根的奴才可以相提并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