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十也很喜欢这么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儿,听说了皇帝的决定,心下便是一松——南内那边,两年没住人了,虽然现在开始扩建,但肯定不如永安宫舒服,四公主要是跟着母亲过去,只怕会受不住。而留在永安宫呢,没长辈照料,也难说会不会生病。
“奴婢这就去办。”他给皇帝磕了个头,见其没有别的吩咐,这才慢慢地退出了屋子。
直到出了乾清宫的大门,马十这才放纵自己,响亮地擤了擤鼻涕,像是要把满脑子的糊涂都给擤出去一样,他甩了甩头,一边行路,一边把皇爷一路的反应想了一遍,除了后怕以外,心里也难免有点莫名其妙的。
这徐娘娘到底是说了什么话,才把皇爷给惹怒到这份上的呢?永安宫内殿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
皇帝在乾清宫里闹腾的时候,徐循也没有闲着。
这边皇帝刚出门时,徐循其实也是有点晕眩。她伏在炕边,闭着眼小憩了一会儿,才算是相信刚才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自己又真的做了什么。
这下事情可是闹大了,皇帝现在是被气跑了,可谁知道来送毒酒的人会什么时候到?也许不是毒酒,是一尺白绫,又也许是削职贬去浣衣局的命令,两个人刚才都已经闹成这样了,皇帝不论做什么反应都是极有可能的,他会下什么决定,谁也说不清楚。
后悔吗?
刚才两人的对话,没有谁是深思熟虑,都是话赶话就爆发了冲突,徐循也是现在才能回头审视刚才那段混乱不堪的对吵。其实,她现在也没法拿什么女德来自我标榜了,刚才她对皇帝的态度,可着实也说不上是什么恭敬。
但要说后悔,还真没有什么后悔的感觉,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股说不出的畅快。徐循现在唯一舍不得的就是点点,别的她是一点都没有考虑,皇帝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随他去。反正她是已经玩够了,赐死也好,幽禁也好,她终究还是酣畅淋漓地活了一把,也就是到这时候,她才觉出来自己前些年到底活得有多憋屈。
想到这里,徐循忍不住就趴在炕上笑了起来,她的视野侧端能望见满目的疮痍——都是刚才被皇帝给捣毁的。可这凌乱不堪的景象,给她带来的却是深深的快意。
点点。
想到女儿,徐循便勉强止住了笑声,她又跪了一会,在脑海里理出了一个头绪,这才慢慢地站起身来。
第一件事,就是拆掉了身上的所有首饰。
一套红宝石的头面,猫眼石的镯子,黄水晶的耳环,和田玉的荷包坠子。浑身上下的首饰脱下来放在一起,可能称一称也有两三斤,拿出去能买上几百亩地。然而徐循望着这一堆光亮耀眼的珠宝首饰,却再难像十年前那样激动,这价值连城的珍宝,换来的不过是嘴角的轻轻一翘。
织金云缎做的外袍,她也自己褪掉了,从箱子里翻出了一身素色的袄裙换上。——虽说中衣自缚,才是标准的待罪装束,但徐循现在已经处于懒得和皇帝玩的阶段了,她褪首饰,不过是不想再戴着他的东西而已。她的一切华服、首饰都是皇帝给的,这些东西是他拿来买她的筹码,可现在,她觉得这些东西根本其实一文不值,和她在这里耗费的十年光阴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去把点点抱来。”她迈出里屋,冲着在门口欲言又止的几个嬷嬷道,“红儿、蓝儿、花儿、草儿,四个嬷嬷还有柳知恩……都喊来这里。”
底下人自然是早已经发觉了不对,只是刚才不敢进来而已。得了徐循的一句话,一个个都和长了飞毛腿似的,不要一会儿,全都聚在了还没被皇帝肆虐过的西里间。
“刚才我顶了皇爷的嘴。”徐循很直接地说,“现在怕是已经要坏事儿了。”
就算是两人的争吵没有响到外头去,皇帝拆屋子的声音也完全是瞒不住的,底下人进来的时候脸色就都不大好看了,此时完全是面色如土。钱嬷嬷抱着点点,木然站在人群边上,连眼神都没往徐循这里看了。徐循环视众人一圈,不免也叹了口气,道,“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这些年来,辛苦你们。如今我成了这样,怕是也没法继续照应诸位了。不过,不论大哥那边怎么发落我,毕竟你们是性命无虑的。”
这倒是真的,就是要杀人也没有杀一片的道理。皇帝既然刚才没有把她给掐死,之后的处理也只会更冷静,不会更疯狂,徐循对这一点也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至于点点,就更不必担心了,怎么说金枝玉叶,她也是皇帝的女儿,不可能因为母亲的事情而乏人抚养。徐循想了一下,道,“到现在这地步了,别人我无力顾及——也都不会受太深的牵连,你们这九人,素来是我心腹,只怕可能会因此事受些搓摩。我这里倒有个机会,可以让你们脱身出去一两个人……皇后娘娘这份礼单,我现在是不能再收了,总要两个人拿去还了。你们到了那里,可以不必回来,届时央求皇后娘娘安排你们出宫,虽说如今她本人不得意了,但这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皇后虽然不行了,但不还有太后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要是这鱼儿一开始就在网外,怕也不会有人为她们多费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