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他改了主意,“马十留下服侍我洗脚。”
马十获得‘濯洗龙足’殊荣,怎敢不用心服侍,他是伺候惯了皇帝起居的,指挥人打了两大盆热水来,一盆里是煮过的药水,淹没到皇帝膝盖,另一盆先盖着,等水温稍微一减,便舀出原水,加入新水,如此水温便一直得以维持,皇帝泡了一会,觉得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心绪也跟着放松了,张口便道,“你觉得,朕封赏孙家,能不能把贵妃的谢罪折子给逼出来?”
啊?马十不禁愕然以对:怎么说锦衣卫百户也是个官儿,难道就为了和贵妃斗气,才要封孙家?
也不应该这样说,封孙家,应该是让太后看到皇爷的态度。皇爷虽然对皇后的情分有所减弱,但似乎也不乐见太后娘娘真把皇后娘娘折腾出什么事来……按马十所想,皇爷现在是把后宫也当成了他的棋盘,谁怎么样都在他的掌握里,心血来潮就敲打敲打,就让太后和皇后斗着。——两人都有所求,对皇爷就自然是都以笼络为主,自从改立新后以后,皇爷在这宫里,就再没有挨过任何一句重话,不论是太后还是皇后,历次相会,对皇爷都只有笑脸。不比从前胡氏在位时,清宁宫、坤宁宫、长宁宫里,都有各种脸色等着皇爷……
至于让贵妃低头云云,只怕是皇爷技穷,所以才突发奇想,想要一箭双雕吧。
把握住了皇帝的心思,他便开口笑道,“爷爷,奴婢大胆说句话,您这一招,对付谁都好使,哪怕是反过来,封徐家,做给皇后娘娘看呢,都绝不会落空,就是对贵妃娘娘,奴婢觉得,只怕……”
皇帝啧了一声,有点遗憾,“可惜了,谁让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徐家如今的功名,自然也是世袭,贵妃尊弟是独生,安稳等着承袭也就是了。不过马十觉得问题并不出在此处,就算贵妃有七八个弟弟,只怕也不会为了他们的前程向皇爷开口——在被他掩埋得很深很深的私心里,马十甚至暗暗地觉得,现在言语间隐隐透出点抓耳挠腮意思的皇爷,还……还挺好玩的。
他一时就被笑意冲得松了口,笑道,“以奴婢看,您用这功名利禄来钓贵妃娘娘,可是挂错饵了。要让她来寻您,现成的办法摆在这儿——”
才刚说出口,马十就想打自己一耳光:皇爷明说了要让贵妃来寻自己吗?就算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目的,可皇爷没说,就得假装不知道。胡乱卖弄机灵,乃是内侍的大忌!
可他说都说了,皇爷都看过来了,马十也只好硬着头皮续道,“您不是让贵妃娘娘负责操练马球队吗?新春佳节,正是上演球赛的好机会,若是贵妃娘娘差事办得不好……”
差事办得不好,那就换人办呗,贵妃娘娘是喜欢去西苑溜达的,少了这个差事——又或者说,皇帝发话要检阅球队水平,就等于是在拿她的西苑行做威胁了,虽然有点丢人,但这才算是捏住了贵妃的软肋,想要让她过来求着皇爷和好,也就只有这个把柄,才算得上是合适了。
好在皇帝并没有责怪马十乱说话的意思,他还真的玩味了一下马十的提议,方才摇头道,“徐循性子倔强,这一招只怕是适得其反——哎,你说奇怪不奇怪,朕连鞑靼都打下来了,难道还就拿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没办法?难道这一次,还要我去求她?”
听皇帝的意思,主动寻贵妃和好,依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马十眨了眨眼,“您也别多想了,指不定过上几日,点点就把娘娘的信给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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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最近面临空前的压力——不止钱嬷嬷,连孙嬷嬷、赵嬷嬷,都是苦口婆心地以自己的婚恋过程来教育她,是时候再给皇帝写封信了。
“人家马十公公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孙嬷嬷道,“您哪怕就胡乱涂抹几个字呢,也算是给了皇爷下台的阶梯,两人可不就顺理成章地和好了?老这么倔着也不是个办法,您擅自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皇爷不也没说什么?”
“一转眼就要过年了,除夕那天晚上,您肯定要见到皇爷的。”赵嬷嬷就把话说得更直白了,“要是没有写信,那多不好意思?就坐在皇爷身边呢,俩人连句话都不说,被皇后娘娘看见了,只怕又要有事儿……”
于情于理,徐循也知道自己是该再写第四封信了,她甚至怀疑马十就是帮皇帝传话的,但是说实话——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写什么。
能写的,想写的,前三封信都写完了,说实话,不是提笔写出来,她也没想到自己真的心里对皇帝会有这些感谢,他对她的好,她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很感激她,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这几封信写出去,她可以不夸张地说一句,这里面没有一句话是假的。这些皇帝都不满意,他还想看到什么?看到她承认自己当时说的话是错的,表白自己特别急切地想给她殉葬,并且鄙视一切不这么想的人?
他不就喜欢她说真话、不瞒骗她吗?态度不好,她可以道歉,可她不会收回自己说的真话,拿假话来糊弄。所以徐循现在也不是不想写第四封信,她是真的不知道写什么好了。反正怎么写都是徒劳无功,还不如少浪费点精神。
至于真的到了除夕当日,和皇帝见面时又该如何……那就见了再说吧。
她随意地想着,换了个姿势,继续听几个嬷嬷唠叨,“柔能克刚,您再柔和一些,皇爷一准早就转过这个弯来了……”
徐循拖了两天,实在被唠叨烦了,“那你们说,我该写什么。”
赵嬷嬷、孙嬷嬷和钱嬷嬷只怕都商量过这个问题了,三人大合唱,“您就往肉麻了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