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那性子,可不像是会出头的。”善化长公主道,“不论是周氏还是万氏,她都是一团和气,又哪会有什么多余的话?”
“这不就好了?”徐循道,“皇后娘娘大肚能容,这是好事。难道你还指望她处处出头,让你爹时候的事情,再来一遍?知道你和她要好,可这时候出头说话,不是帮她,却是害了她。”
善化长公主虽然倔强,但却并不一意孤行,今次入宫,本来也有请教母亲的用意,得贵太妃几句话,也就熄了为皇后说话的心思,转而闲聊道,“这也有道理——只是我也不懂,现放着贵妃、皇贵妃不封,非得封宸妃……好了,一朝作兴一个说法,到了下一任,也不知道要作兴什么了,难道还作出个皇宸妃来?那和皇贵妃比,究竟孰高孰低?”
贵太妃也被她的说话逗笑了,她稍露玄机,“皇帝用心,我也有些猜测……只是不便多言,你只静观其变吧,若我猜得不错,封了万宸妃以后不几月,必定就有动作的。”
善化长公主将信将疑,“可有这样的事?”
“就等着看好了。”贵太妃拍了拍扇子,忽又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宫中的事情,其实不必担心,翻不了天的……如今要操心的,是朝事才对啊……”
宫事善化长公主还能插嘴,可朝事她就真一窍不通了,张驸马虽然领了官职,但并不上差,两夫妻和朝政毫无关系。听到贵太妃说话,也只能报以一笑,任由贵太妃幽幽的叹息声,飘散在了精致华贵的雕梁之中。
册封万宸妃的诏书,并未激起任何风浪——现在的朝廷,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谁也顾不上后宫的小事。册封礼就顺风顺水地举行了下来,不过,皇帝的目的,显然并不只是册封万氏一人而已,册封万宸妃,似乎只是个试探,又似乎是他抛出的烟幕弹。成功册封万宸妃十数日以后,他便又下诏,以养育有功,将章皇帝罗妃追尊为宸妃,谥号端惠昭穆,并修陵寝。
这一举动蕴含的意义,可就要比简单地册封万氏为宸妃深远多了,但又因为有万宸妃在前,使人很难捉摸皇帝的真正意图,一时间,京城里也有了许多议论,《狸猫换太子》的剧目,忽然间又红火了起来,不少人的眼睛,都直盯着清宁宫里的太后瞧。
被此风波遮掩,曾被逐出宫廷的权宦王振重新入宫服侍的消息,似乎也没那么醒目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孙受到的报复,又何止是一次两次~根本是软刀子割肉,每天割一点啊~
第278章
“清宁宫那里,还没有消息吗?”
身为天子,皇帝若是愿意,从早到晚都能忙个不停,起码每日不到四更就要起床准备早朝,这一点是雷打不动回避不了的职责,皇帝冲龄继承大统,这些年来也不知上过了多少次早朝,昔年诸宫秉政,皇帝听闻政事的场合颇为有限,倒是把朝会看得很重。只是亲政以后,便渐渐觉得朝会只是流于形式,真正的政事只能在文华殿中和内阁商议共决,因此上朝的热情有所减低,近日来多是三五日上朝一次。不过,每月朔望大朝,却是不敢耽搁了。今日一大早便起了身,向着殿中坐了,受了群臣的朝拜后,象征性地处决了八件事——多年下来,这已经是延为定例,朝会上禀报的都是经过挑选的八件朝事,朝臣怎么禀报,皇帝怎么回答都已经有了定制。回殿后换了常服,他便又往文华殿真正地处理起了国家政务。
文华殿距离内阁不远,在这里看奏疏,有什么疑问立刻就能和内阁群臣商议,不过皇帝对此兴致也并非很高,如今朝中没个能臣,满座均是尸位素餐之辈,他亲政之初,心中本也有不少事情要做,只是搬弄走了压在头顶的几座大山以后,这才发觉,被三杨连续压在头顶十年,朝中新一代的人才,竟是没一个成长起来,无一人堪用。
章皇帝年间强盛的国势,不过十年时间,已经败坏至瓦剌频频叩关的地步,朝中偏无一人可用。三杨误国,何至于是?不过是先后几次风波,也足以让皇帝看清如今朝中诸臣的面孔:自己即位之初,老臣当朝,万事求稳,朝中气氛是暮气沉沉,如此经年累月下来,朝臣们已经养成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思想,反正按部就班往上打磨资历也就是了,那些个锐意进取的年轻臣子,在朝中压根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亲政四五年,不过是选取了两任进士,要等这些年轻人成长起来,还不知要有多久,皇帝的热情在五年后也渐渐消褪了下去。说实话,现在朝廷面临的问题,是否一两个人才来就能扭转得了的,他心中也着实是没底。
朝廷没有钱,这就是最大也最紧迫的问题,用钱的地方每年都在增多,税却只有这么一点。过去五年间,打发瓦剌所用钱财,已经是往年的十多倍。原本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的银库,现在更像是有个永远都不会好的伤口。瓦剌每年都多次派人入贡,次次人数都比以前更多,使团成员在地方上横行霸道,殊无入朝恭谨,到了京城,还要以人头计算赏钱,以远远超过市价的回赐,买下瓦剌进贡的马匹。这样的风气就是在三杨秉政期间培养起来的,蛮夷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现在三杨倒好,拍拍屁股流芳百世去了,留下来的问题还不是要他来解决?不给朝廷培养人才,不防微杜渐,将祸患消弭于萌芽中,还说得上是什么能臣?
要不是隐约看到了朝政上的问题,皇帝也不会这么急于亲政。对于祖母当年不垂帘听政的决定,他是有些感谢的,可这感谢之余也不免有些埋怨,太后、太妃两人虽然也有一定的见识,但被内阁限制得非常死,名不正言不顺,没有临朝称制,朝臣心里就是不把你当回事。唯有尽快大婚亲政,才能扭转这暮气沉沉的局面——
不过,皇帝当时毕竟也还是太年轻了点,很多事情也是想得太过简单了。虽说对人心不算完全没有认识,但终究还是听信了老师们教导的那些道理,以为自己以天子身份接掌朝政,会比太后更顺利一些,谁知道亲政了几年,这才明白一个道理:官员糊弄起人来,是永远都不会管头顶到底是皇帝还是太后的。
太后一介女子,可欺,他刚亲政时不过十五岁,不过黄口小儿,更是可欺。在一般人家,这个年纪只怕连秀才还没考中呢,皇帝自己也并非天纵之才,受这些宦海沉浮了数十年,勾心斗角第一流,办事第九流的文臣相欺,又算得了什么?
四年了,吃了多少的暗亏,多少好心又办了坏事。少年人的轻浮,已然渐渐被磨去,雄心壮志也是十不存一。良君也要有良臣啊,举朝上下都在混日子,他有心又能怎么办?
自怨自艾的心情,每回上朝之后都会泛上,往往从文华殿回乾清宫时,是皇帝一天内心情最不好的时候,今日听说清宁宫还未来人,皇帝的脸色更沉了几分,惊得内侍们一声也不敢做,原本还想建议唤周妃过来陪伴的,此时也无人敢于开口了。
皇帝现在也没有亲近妃嫔的心思,他心里正有气呢。
少年亲政,心里不是没有发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行差踏错,闹过笑话。一般的父母,在孩子刚出去做事的时候,还不得谆谆叮嘱些做人的道理?唯独太后,自打将大政奉还,对内廷、外廷的事就再没了只言片语,不论自己怎么闹腾,清宁宫都是一概不闻不问,仿佛压根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