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她去段家那一天,她娘拉着她说了一晚上的话,那倒是她娘头一回对她那么好,她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小时候居然有那么多事娘是记得的。
娘说怀了她的时候一开始根本不敢说,就用腰带紧紧的勒着肚子干活,后来吴冯氏进门,她和另外几个丫头就被送到庄子上去了。
“当时谁想到还能回来呢?”娘笑。
娘说刚生下她的时候,她全身红通通皱巴巴的,娘把她放在一个木盆里垫着布,直到盆里放不下了才挪到床上的。
娘笑着说:“你刚生出来那几天,连哭都不会哭呢!夜里你在盆里哼叽,一屋子的人都起来找耗子,谁知道竟是你在叫!”
娘说她小时候啊不喂饭不知道喊饿,喂了才吃,也不爱哭,有一回庄子上的一个男孩调皮把她推到床下去,她头都磕破了也不知道哭。
“好几天我给你洗澡时才看到,还以为是块脏灰,抠掉了出血了才知道是块疤呢!”
娘就这样扯着她笑着说着说了一夜,她只是听着。
娘后来说的最多就是把她带回了吴家。
“要不是我带你回来,你现在还在庄子上呢!天天泥巴里打滚,吃的是人家的剩饭,连鞋都穿不起!”
她下意识的缩缩脚,原来娘记得她小时候没鞋穿的事啊。
娘说,你要记得报答我。是我生了你,养了你,把你带回来让你过好日子的。你要是出了门过得好了就把我忘了,就是老天爷都会下雷来劈你的!
她点点头,说:“…娘,我不会忘了你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娘就给她换好了衣裳,她饿着肚子等东院的人过来接她,见娘去吃早饭,就说:“娘,你给我带个馒头过来。”
她娘撇撇嘴道:“你进了段家什么好吃的吃不着?倒来抢我嘴边的馒头?”她不吭声了。等人过来接时,娘一溜小跑的过来送她出院子门,那人说今天是她和她娘的好日子,说老爷发话,她娘可以送到外面去。
娘就跟着一起出去了,快到大门时猛然大声哭起来,喊着我的乖女儿啊,我的心肝肉啊,你这一走娘可怎么活啊。
她抻抻身上的衣裳,没接腔。她也不必顶盖头,也不必穿嫁衣,身上连点红都看不见,只是一件浅荷叶绿的干净衣裳。
到了前院大门外,站着三两个男人,旁边一架驴车,看见她过来打量了两眼。她垂下头,悄悄想躲。娘见她后退,狠狠扯了她一把,小声骂道:“死丫头快过去!”说罢推她过去。
门外的两三个人催道:“快点吧,老爷已经走了!”她瞧着娘一听说老爷已经走了就不哭了,不知怎么,她竟觉得有点痛快。
她爬上车坐好,一个男人就歪坐在车辕上挥了鞭响鞭,驴就甩开蹄子向前迈了。
车走出去不远,她回头看,娘已经进去了。
顶着大太阳走了一路到了段家,老爷正等在那里,跟他站在一块的是一个穿蓝色衣裳的男子,说不出的好看俊秀。
荷花看了他两眼,心里扑通扑通急跳了两下,脸颊都有些烧热了。
这就是二姑娘要嫁的男人?她就是要侍候这个男人吗?想到她娘临走前教给她的那些房里的事,怎么讨男人的欢心,她连脚都僵硬了。
老爷让那男的领她进去。她跟着那个男人一路进了院子,抬脚跨过门槛时她竟然觉得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现在正领着她进门。
她的心飞快的跳着,一路走到里面。可是那男人根本没有看她一眼,她以为他或者会跟她说上一两句话,但他只是将她往一个屋子里一领就转身走了。
日子就是这么过的,荷花想。
这家老太太给的那个妾她见了,倒比东边屋子里的那个太太的架子还要大些,进屋就要她跪下磕头,又像使唤丫头一样使唤她。荷花都听她的话干了,心里却忍不住想起了敬齐的娘,那个女人也是这样使唤着那个院子里所有的女人好几年,结果却让老爷带着人捂着嘴捆了送出去了。
荷花在心底里笑,这个姓杨的姨奶奶又能风光多少时候?就让她得意去吧。她倒是等着看她的下场!
段家二爷名为浩方,院子里的人都称呼一声二爷。他常去东边屋子里给太太请安,却从来不过来见她和那个姓杨的妾。
太太常叫那个妾过去做事,倒是很少叫她,就连丫头婆子对她也是不远不近的。没人使唤她干活,竟像是要将她白养在这个院子里似的。
荷花小时候倒是想过就这么一天什么都不干就能有饭吃有衣穿,可她进来不是为了白吃饭啊!
她也想去侍候太太,慢慢的才能让二爷知道她这个人。不是吴家送来的人,而是荷花。
几个月过去了,那姓杨的妾发现她没洗过月事带子,偷偷问她是不是还没来月事。她低头不吭声,那妾就很得意的说:“没想到吴家竟送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来!”后来又拿她的胭脂水粉给她用,扯着她道,“不如你就跟了我,我也会好好待你的。”
她仍是不吭声,那姓杨的妾大约是觉得她答应了,之后倒是拿她当自己丫头看似的,倒水洗脚洗衣裳叠被子铺床一类的事都找她。她的那个丫头让太太送到灶下去了,她自己打水洗脸干了几个月,如今把这活都推给了她,还摸着自己的手叹道:“我这手啊都粗了,以前在家里可是从来没干过一天活啊!”还把手伸到她面前让她看,说,“我家以前可是十里八乡里有名的人家!我家那房子连着片的盖,一眼望不到头的!当时侍候我的丫头就有好几屋子!”
她只是听着她说,心里却在想,不知道二姑娘身旁侍候的人能住几个屋子?
几个月过去了,她发现这个姓杨的妾的月事停了,却偷偷叫丫头去外面买来鸡血抹在月事带子上挂到外面去故意让人看见。
她只是装傻,什么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