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天渐渐亮了,黑透的天空淡成了靛蓝色,再淡一些,便如浅浅的水墨一般。
修齐院里,贺云昭也梳妆完毕,打扮得端庄稳重地传饭。
今日早饭,贺云昭多吃了个包子。
用过饭,各院的丫鬟都来了,跟她说客人们都已经醒了,有正在用饭的,也有正在梳洗的。
贺云昭传话下去,待客人们都用过饭了,便请他们到前院大厅去!
这厢吩咐完丫鬟,贺云昭便亲自去了躺寿宁院。
寿宁院里站着的两个丫鬟,一瞧贺云昭便知道了这就是她们未来的主子,皆低头抱拳行礼。
贺云昭进了屋,同谢氏请了安,又冲曹宗渭点了个头,算是问好,然后对谢氏道:“人都请过去了,老夫人也一起去吧。”
谢氏牵着程怀信站起来,道:“信哥儿,这便是……我义女。”
程怀信作揖唤了声“姑姑好”。
贺云昭瞧着与程怀仁面容有三分相似的俊俏男子,微笑点头,道:“信哥儿。”
谢氏拍了拍程怀信的手背,安抚道:“我们先去,你现在这儿待会儿,等时候到了,便让侯爷把你送到前院去。”
曹宗渭义不容辞道:“老夫人且去吧,有我照顾着,出不了错。”后又对贺云昭道:“夫人把门口的两个丫鬟带上,省得厅里混乱,伤着了你。”
那般大的事情,难保有些人不会发疯伤人。
贺云昭点了点头,便同谢氏一起出了屋子,带着俩干练的丫鬟去了前院向南的大厅!
☆、第七十六章
贺云昭与谢氏到了前院大厅的时候, 大房的人已经全部都到了,按着辈分见过礼后,便纷纷坐下。
谢氏虽然排行不是最大,但身份最尊贵,又是主人家,便坐在上首。贺云昭虽然是诰命夫人, 但这是家族私聚,重辈分,稍轻尊卑,她就端了个靠背椅, 坐在谢氏的旁边。
大房的人坐下之后, 其余几房的人也都来了。
大厅里乌压压地站了一片,晚辈朝着长辈见过礼后,便乖乖站着,待长辈们按排行坐下后,他们才按着辈分齿序坐下。
二三十个人把大厅都快坐满了,程怀仁这时候也来了,冲长辈行过礼,告了罪才坐下。
今儿对程怀仁来说是个大日子, 但昨夜在后院见到的事儿让他失眠,稍稍晚起之后又花时间精心打扮得庄重体面,才迟了一会儿。
待人都坐定之后,程怀仁便望向了贺云昭,而贺云昭也正看着他。
今天的程怀仁穿着银灰金线直裰, 乌发冠玉,一双厚底缎面皂靴,整个人看起来贵气凌人,倒是有那么点嫡出哥儿的风度。
贺云昭心底暗笑,看得出来他十分重视今日,穿着上面也用了心的。今天的场面,一定是对得住他这身装扮的。
程怀仁也看着年轻貌美的贺云昭,忽然发现她梳的不是妇人髻,堕马髻上插着金簪步摇,宛如豆蔻少女,眨眼之间的俏皮模样,更像他的同辈,而非嫡母!
程怀仁还注意到贺云昭身边的多了两个丫鬟,是他从未见过的丫头。虽然疑虑重重,但所有的事儿都比不过他要成为嫡出哥儿的事儿要紧。压下心头疑惑,他将视线挪到了谢氏身上。
大厅里静下来之后,戴着昭君套的谢氏缓缓地开口道:“已经两年没请大家回来过年了,是我的不是。”
程怀仁微微垂眸,谢氏竟然开口说话了,还是在这么多族人面前,所以这个老太婆是想开了么?终于熬不住了是么?看来还是嫡母厉害,为着他身份的事儿,居然把老夫人都说动了。
谢氏的声音在大厅里继续响起:“今年请大家回来过年,为着一桩大事,我孙子的事儿!”
贺云昭瞧了文兰一眼,文兰便从客人身后绕了出去,传信给了已经待在隔壁暖阁里的曹宗渭。
曹宗渭领着头戴帷帽的程怀信,站在暖阁门口,等着大厅那边的好时机。
大厅里,谢氏朗声道:“大家都知道,现在伯府里独一位庶出的哥儿。原本,我是有两个嫡孙的,大的那个夭折了,小的那个在三年前被我儿从族谱除名。这件事你们当时都知情,但具体情况,恐怕不知。今儿我就把这事,清清楚楚地说给你们听!”
歇了口气,谢氏喝了口茶,便道:“三年前……府里的小妾沈兰芝,害了我嫡孙!”
谢氏鼓足了气儿,一口气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越说越煽情,末了忍着眼泪道:“小妾作乱,挑拨亲生父子,设了一出美人计害了我的信哥儿啊!”
座下一片哗然,没想到当初除名,竟然是为着这等丑事!程志达后来的残废痴呆,兴许……是报应!
程怀仁脸色铁青,死死地握着滚烫的茶杯不松手,待到掌心烫红了一片,才意识到疼,松开手望着贺云昭,拼尽全力沉着气安慰自己道:谢氏不过是为了平反当年之事,但那有怎么样?最多舍掉一个沈姨娘,这个伯府终究是他的!
程怀仁根本不相信程怀信会回来,否则谢氏早就把人接了回来,还用得着生生忍了两年,等到今天?程志达一天不清醒,程怀信就一天不会回来。嫡出兄长,一定不会回来的!
暗暗收起握紧的拳头,程怀仁静静地听着旁人的议论。
程怀仁听见有人说沈姨娘该死,有人说沈姨娘心思毒辣,千刀万剐尚不足惜,有人说……沈姨娘还生了个庶出的哥儿。
随即就有小辈的目光聚集在程怀仁身上,将他看透看穿,像要扒光他的衣裳一样。
低着头,程怀仁恍若看不见那些眼光,喝了口茶,毫不畏惧。族人再看不起他的生母和出身又怎么样,将来伯府依旧会落到他手中!这些看不起他的人,迟早有一天要求到他头上,对他阿谀奉承!
大房的老太爷脑子尚且清醒,为着公证便开口道:“这件事三年前伯爷已经下了定论,我们虽不知情,但口说无凭,弟妹还是得拿出东西来叫我们真正地看清楚事实,这样才能证明信哥儿的清白。”
谢氏喘着大气,歇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哥说的有道理,我自有准备!”
挥了挥手,谢氏身边穿蓝绿比甲,宽额大眼的邹妈妈,便拿出了一份口供,双手奉给大老太爷。
谢氏道:“三年前的那个叫丽娘的瘦马临死前都不肯改口。后来沈兰芝要杀了她和她全家灭口,我答应保下她全家,她才良心未泯灭,在被沈姨娘喂下□□之前写下了这份口供。当时因为信哥儿已经被伯爷关押了起来,没有一点踪迹可寻,伯爷死也不肯松口,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我怕适得其反,才没把口供拿出来。”
大老太爷看了之后,又把口供传阅给了其余同辈之人,待诸位长者看过之后,小一辈的人才开始浏览起来。其中所述事实,与谢氏所言如出一辙。
谢氏看了眼身边的妈妈,邹妈妈微微低了低头,便出去了一趟。没过多久,便进来了一对夫妇,看打扮只是寻常百姓,年纪在四十左右,倒不似刁蛮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