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最后,那男童都快带了几分哽咽。
叶韶安那时候还小,还远做不到如今的冷静淡然,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他笑起来与现今完全不同,眉眼弯弯,天真无邪,可爱极了。
“谁告诉你我受罚了?”他拍了拍那男童的后背,以作安抚。
“父王。”那男童抱着叶韶安的胳膊,眼泪汪汪。
“傻瓜,”叶韶安好笑道,“你被骗了。”
“我是因为规矩……自八岁起,每月要去家庙。”叶韶安含糊地说道,“而且,你偷跑出宫,王上怎么可能不知道?王上的人肯定暗中助你,要不然你怎么可能找得到叶家?”
那男童一点一点地僵硬下来,怒道:“……父王竟然骗我?!”
“你竟然这么简单就被骗了?”叶韶安好笑地摇头,“明天太傅还不得气着?”
“那不是关于你吗!”那男童理直气壮道,“父王太过分了,竟然拿你来骗我,我当然会上当了,你身体那么弱,受罚出点什么事可让我怎么办?!”
他说得天真稚嫩又懵懂无辜,一双清澈的眼睛满是理直气壮的神色,似乎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所言哪里有问题。
“父王就是太过分了!”那男童愤怒地说道,然后跳到了叶韶安的身上,搂住了叶韶安的脖子,笑嘻嘻道,“我不管我要在韶安这里睡!”
殷昱瑾高高地俯视着两个孩童,心里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他看着他们抵足而眠,看着他们相依相伴,看着他们同桌同食,看着他们与那个老不死的斗嘴,看着他们一起学习,看着他们像这王宫一道风景线,同出同进,同伴同语,相伴相随。
他们看起来……那么和谐。
完全没有任何人的容身之地,他们之间完全插不进去任何人。
只有他们两个。
他看见那位锦殿下站在城墙之上,意气风发,他高高地昂着头,风吹动他的大衣,他大笑道:“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大殷。”
“而安安,你会是我的国师,与我一起坐拥大殷。”
他看着叶韶安,眉目间满是少年意气,更有着说不尽的信任和亲密。
叶韶安含笑看着他,眉宇间也有着相似的信任和亲密,他轻轻道:“谨遵殿下旨意。”
叶韶安此时的笑容看上去那般轻快而自然,他们相视一笑,无名的默契让他们更显亲昵;
明明还不到十岁,却已经有了傲视天下的雄心与默契,不远处那老不死的欣慰地看着这一切,微微点头,眉宇间都有几分为人父的骄傲。
明明都是一句话,都是一个笑容,对着这位锦殿下的时候,亲密又自然,对着自己的时候,却让人从骨子里发冷;
叶韶安跟自己说过无数次“谨遵王上旨意”,却每一次都让自己怒火中烧;
叶韶安对自己笑过无数次,却从未有一次像对着这位锦殿下一般自然亲密。
叶韶安与自己同床共枕过无数次,却从未有一次像他们这般温馨,
叶韶安从未与自己许下承诺,他也从未与自己一起登上城墙,看尽大殷景色;
叶韶安对那位锦殿下做过的事情,从未对自己做过;
而叶韶安对自己所谓的无条件的纵容和宠溺,却早就对锦殿下做过;
他对于锦殿下的纵容和宠溺,和对自己的纵容和宠溺,是不同的;
他会制止锦殿下的某些行为,因为这会伤害锦殿下的名声;
但是他从不会制止自己的任何行为,哪怕这会让自己声名狼藉;
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他对于锦殿下的纵容,是因为爱;
他对于自己的纵容,是因为冷漠。
他殷昱瑾之于叶韶安,不过是个用来观赏的替身!
因为他有这么一张让叶韶安魂牵梦萦的脸!
因为他有一张与殷昱锦像极了的脸!
所以他叫殷昱瑾,瑾即锦也,
他不过是一个替身。
在那个老不死的眼里,他是他最优秀的儿子的替身;
在叶韶安眼里,他是他死去的殿下的替身。
殷昱瑾睁开了眼睛,心冷如铁,
他不过是一个替身。
他自认为拥有的、自认为骄傲的,不过是因为一个死人才拿到的;
他一直以来肆无忌惮挥霍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属于他的;
那是属于一个死人的东西,叶韶安的疼爱、纵容、宠溺,都是属于那个死人的;
他不过是个替身。
那个新找回来的沧海遗珠也是。
只不过那个沧海遗珠更年轻,更符合叶韶安记忆里的锦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