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氏点头,“分家了,姥姥太爱干净,姥爷在世的时候就这样,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她总跟媳妇们合不来,每次她们帮她洗的衣服,她都要亲自去看一看,要是洗得不干净,她就自己端着盆去小河边一遍一遍地重新洗。
哪怕是个庄稼人,哪怕家里不富裕,姥姥也是不允许自己每天上身的衣服有一点点不干净的,出个门,她会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自己房里虽然没一件像样的家具,却每天都收拾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还会自己采一些花插在瓦罐里,整个房间都是香味。
二舅娘和小舅娘总在背地里骂她穷讲究。
姥姥从来不会骂儿媳,哪怕她们做错了事,她也是连重话都不会说的,他们之所以分家,就是因为三个媳妇受不了姥姥这穷讲究的毛病,三妯娌合起伙来闹翻了天,不得已才分家的。
之后,大舅舅和二舅舅家就留在乡下种地刨庄稼,各自盖了房子,把姥爷在世时的老宅留给姥姥住,小舅舅家则是去县城里买了房子,一年到头也不会回来几趟。
这次还是因为明年轮到他们家养姥姥才不得已拖家带口来拜年的,否则要遇到往年那样的大雪天,他们可不一定愿意回来,毕竟在县城里待惯了的人,很难适应乡下人的日子,晚上出门到处黑黢黢的,哪像县城里,晚上热闹得跟白天没什么两样。”
杜晓瑜了然,“这么说,小舅舅家是准备把姥姥带到县城里去养了?”听起来,三兄弟家应该是轮着养老人的,一家一年的来,今年轮到小儿子家了。
“嗯。”廉氏道:“他们要把姥姥接去县城里,原本娘不同意,可她自己是外嫁女,娘家的事轮不着她操心,所以她没敢在三位舅舅跟前说,是私底下跟我抱怨的,说姥姥身子骨不好,哪能跑这么远的路,万一折腾出个好歹来,谁都担负不起责任。
可我看小舅娘那一副‘就他们一家在县城里有房子见过世面,我们都是土包子’的样子,大概是觉得姥姥只有跟着他们去了县城才能过上好日子,留在乡下,不定哪天就被大舅舅和二舅舅家给饿死了。
其实也就是想显摆一下他们家住得起县城里的房子罢了,要说有多想把姥姥接去养着,那倒未必,小舅娘那性子,怕是巴不得永远不跟婆婆住一块才好。”
廉氏这话里面含着讽刺和恨意,杜晓瑜听得出来,廉氏对这个小舅娘也没什么好感。
果然兄弟多了是非多,胡姥姥家那几个儿媳,全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赛一个的尖酸刻薄。
廉氏说完,才发觉自己扯多了,顿时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你看我,一说就停不下来,其实这些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杜晓瑜笑了笑,拿起一个糖糍粑粑来咬了一口,“没关系啊,姥姥做的零食这么好吃,嫂嫂多跟我说一些姥姥的故事,我爱听的。”
廉氏的描述,让杜晓瑜想起了自己的外婆,一种怀念的心酸之感油然而生。
她小的时候因为家里生了点变故,三岁之后,十岁以前都是在姥姥家长大的,也因此,哪怕长大以后自己被爸妈接去了京都,爷爷奶奶也宠宝贝似的宠着她,她还是跟外婆最亲。
“算了,不说了不说了。”廉氏忙摆手,“左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磕磕碰碰的事,听多了闹你的心,希望姥姥今年去县城能把身子骨养好,这样等明年她回来了,我就去跟她学做一些吃食,然后回来做给你们吃。”
“好啊!”杜晓瑜期待起来,“那我就等着嫂嫂的手艺了。”
廉氏抿嘴轻笑,“到时候你可别笑话我手艺不行。”
“厨艺我是上不去了。”杜晓瑜慵懒地靠在靠背上吃着零食,“吃我倒是在行,嫂嫂这么认真,一定能把姥姥那些手艺都学会的,既然几个舅娘不放在眼里,你就去学来,以后教给你儿媳,让这些难得的手艺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廉氏很是赞同,“这主意不错,将来姥姥的手艺可不能随她下土,否则咱们想吃了可找谁去。”
——
一晃眼到了正月初六。
杜晓瑜按照约定去镇上给薛母调理身子,只带了静娘一个人,跟廉氏他们说是去镇上买东西,没有人怀疑。
到镇上的时候,杜晓瑜顺便去看了一下自己盘回来的那间铺子,薛父已经带着人在装修了,知道杜晓瑜今天来,薛父特地去肉铺买了两斤牛肉,提了只鸡,又从一个猎户手里买了一只野兔,用草绳串起来一并带回家去。
再次见到杜晓瑜,这两口子的态度十分热情,薛父一到家就帮着杀鸡拔毛宰兔子,之后薛母便带着方姑姑去厨房忙活,杜晓瑜也让静娘去厨房帮忙。
薛母不肯,说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
杜晓瑜道:“没关系的薛伯母,让静娘帮着你们要快一些,咱们今天最主要的事情是给你调理,可不能耽搁了。”
薛母不再推拒,分了一些活给静娘,多个人就要快一些,更何况是静娘这样擅长下厨的人,没多久就忙活了一桌子的菜。
杜晓瑜在薛父的邀请下上了桌,见静娘在一边站着,薛母觉得过意不去,便让她坐下来一起吃,静娘正准备拿主仆尊卑说事,就见到方姑姑已经在薛母旁边坐下,薛母笑盈盈地瞧着她,“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家不讲究那些,快过来坐下一起吃吧,人多热闹饭才香。”
静娘拿不定主意,看向杜晓瑜。
杜晓瑜点头道:“既然是薛伯伯和薛伯母的盛情,那你就不要推辞了,快些来坐下吃饭吧!”
静娘谢了恩,搬了凳子坐在杜晓瑜旁边。
几人高高兴兴地吃了顿午饭。
收了碗筷以后,杜晓瑜才正式给薛母诊脉。
薛母是典型的气滞血瘀导致了带下病而怀不上孩子,再加上前些日子因为儿女双双离世,肝气郁结,这样的状态下,更不容易受孕。
除了针灸,杜晓瑜还需要做一些大黄丸,让静娘去药堂抓了大黄、柴胡和朴硝各一升,川穹五两,蜀椒二两,干姜一升,鸡子大的茯苓一枚。
另外还买了一大罐蜂蜜和十多个装药丸的小瓷瓶。
把草药全部研成粉末,用蜜调和成药丸,做完之后分瓶而装,嘱咐薛母要在饭前用米汤送服,刚开始每次吃七丸。
“一般来说,十天左右就能把滞留在体内的瘀血排出来,如果效果不明显,你就得加大药量,每次用米汤送服十丸。”杜晓瑜道:“二十天左右,大概会排出颜色清黄的东西,你不用怕,这些都是正常的。”
薛母惊奇地看着那一个个小瓷瓶里的药碗,有些不确定地问:“这……这些丸药真的能让我再次怀上孩子吗?”
杜晓瑜颔首,“只要薛伯母肯按照我说的调养,一个月以后准能让体内的瘀血全部排干净,到时候我再给你开些助孕的方子,相信过不了多久,您和薛伯伯就能有孩子的。——对了,这个是我带来的红参,有益气固元的功效,薛伯母可以避开服药前后的一个时辰吃,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的。”
薛母看着桌上的东西,又是草药蜂蜜又是红参的,这一天吃下肚的都是钱,她不由得有些心疼,嗫嚅着问:“杜姑娘,这些丸药不便宜吧?”
草药的价钱她不懂,但蜂蜜和红参是很贵的,这个她知道。
杜晓瑜还没说话,外头走进来的薛父就沉声道:“铺子已经快装修好了,你甭管这药贵不贵,安心调理就是,我会努力赚钱给你买药的。”
薛母听完,眼眶里蓄满了泪花。
杜晓瑜提醒她,“薛伯母,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宜忧思过多,要尽量保持心情舒畅,多去外面走走。”
“好,好好好。”薛母快速抹去眼泪,“我一定会按照姑娘交代的仔细调理。”
“那样就最好了。”杜晓瑜莞尔,让静娘帮着收拾东西,起身告辞。
回程的路上,杜晓瑜没坐在车厢内,陪静娘坐在外头的车辕上说话,阳光晴好,她心情也愉悦。
静娘问她,“姑娘的方子真能帮助薛夫人怀上孩子吗?”
杜晓瑜不答反问,“你不信我吗?”
静娘犹豫,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是跟着杜晓瑜来薛家才知道姑娘精通医术的。
之前杜晓瑜的药田静娘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杜晓瑜告诉她,会种药田是因为请教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药农,所以懂得那么多。
就算药田是请教来的,那么医术呢?
虽然杜家是医学世家,可姑娘从小就被卖到了白头村来,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是杜家的女儿,医术便不可能是杜家人传授给她的。
要说无师自通的话,未免太过牵强。
静娘实在是想不通,姑娘到底是什么时候跟着什么人学了医术的。
杜晓瑜不慌不忙地说道:“就知道你们会怀疑,算了,我以后也不隐瞒了,实话实说吧,其实在我来李家没多久以后就认识了山里的一位隐世神医,他说我有医学天赋,所以收我为徒,把一身的医术都传授给了我,从小到大,我每次进山都是为了学医。”
静娘目瞪口呆,“这么说来,姑娘从小就懂得医术了?”
杜晓瑜点头,“是,我一直都懂医术,但因为小的时候没有自保的能力,所以不敢暴露出来,怕被有心人伤害,如今我不怕了,以后也不打算再隐瞒。”
静娘听罢,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她一直觉得王爷隐瞒了姑娘太多,但如今看来,姑娘隐瞒他们的也不少呢,王爷要是知道,反应一定很精彩。
回到家的时候,静娘把这件事告诉了傅凉枭,她一直在等王爷的震惊反应,却没想到傅凉枭自始至终表情都很淡,仿佛刚才她根本就没说过话一般。
“王爷?”静娘觉得奇怪,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听到奴婢说什么了吗?”
“听到了。”
听到了您还是这反应?
静娘对于自家主子的反应很是不满,这可是杜姑娘的秘密呢,哪怕是做做样子,王爷你也该配合着震惊一下的吧?
但这些话,只敢想不敢说,静娘默默退出了房门外。
傅凉枭目光随意看向窗外。
静娘说的话,他不震惊,因为正好验证了他之前那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山中神医,想来都是筱筱的借口罢了,真以为医术那么好学的吗?也只有其他人才会相信她的说辞。
因为那些人都没重生过,不知道这世上真的存在违背常理的事情发生,他的重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从今往后,他会更坚信这种事不止在自己身上发生,因为筱筱也跟他一样是“异类”,只不过她应该不是从几十年以后回来的,否则她不可能不认识他。
具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傅凉枭猜不到,但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除非她自愿,否则他都不会强迫她说,他只要确定前世的筱筱就是现在的筱筱就行了。
——
初八这天,杜晓瑜和团子都起了个大早,林嬷嬷做了早饭,静娘已经帮杜晓瑜收拾好了去府城这一路上要换洗的衣裳和其他必需品。
杜晓瑜带着团子去堂屋简单吃了个早饭,让西羌套上马车,等铁蛋赶到就准备出发了。
这次带的人是西羌和橘白两个身手了得的护院,丫鬟一个也没带,就连阿福,杜晓瑜都只是吩咐他好好待在家里,因为去府城的目的是为了带两个小人儿耍玩一趟,没其他要事,杜晓瑜便觉得没必要带上那么多人,不方便。
杜晓瑜、团子和铁蛋三人坐在马车里,西羌和橘白坐在外面赶车,路平坦好走,几人才用了三天就到府城了,中途也没怎么赶路,晚上都是住客栈的。
到了府城,依旧是第一时间去秦府拜访,买了好多东西。
敲开秦府大门,杜晓瑜笑问:“老伯,秦老爷在府上吗?”
门房老伯认出杜晓瑜来,笑呵呵地说道:“老爷正在招待两位贵客,杜姑娘快里面请,我这就去回禀老爷说您来了。”
杜晓瑜礼貌地道了谢,然后跟着他去了偏厅,很快就有丫鬟来伺候。
西羌和橘白一直守候在门外。
杜晓瑜则带着团子和铁蛋喝茶吃点心。
秦宗成来得很晚,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啊杜姑娘,府上来了两位贵客,一时抽不开身怠慢了你,还望你见谅。”
杜晓瑜挑眉,有些好奇地问:“不知你们家来了什么贵客?”
秦宗成犹豫片刻,压低声音,“我说了,你可不许往外传。”
“那是当然。”杜晓瑜爽快道。
“是……恩国公。”
杜晓瑜微微一愣,“恩国公?”
“对,国公和国公夫人有事经过汾州,打算在我这儿小住几日,今天刚到的,所以你们来之前我一直在招待他们。”
杜晓瑜不认识恩国公,更不知道这位国公叫什么名字,但她知道,国公是公爵,大人物,因此她有些紧张地问:“秦老伯撇下国公爷来见我,不会得罪他吧?”
秦宗成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才道:“不会不会,恩国公是我族兄,对外人严厉一些,对自家人脾气可好了,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轻易生气的。”
“那就好。”杜晓瑜拍拍胸脯,她自己只是个小农女,可不想得罪这等京城来的大人物,否则那些人要想弄死自己,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轻松。
等等,刚刚秦宗成说,恩国公是他族兄?
后知后觉的杜晓瑜慢慢睁大了眼睛,“秦老伯,恩国公是您族兄,那您是……”
“我是恩国公一族的旁支。”秦宗成不打算再继续瞒着杜晓瑜了,反正这身份也没什么特殊的,顶多是沾了恩国公的几分光而已。
杜晓瑜一惊,随即恍然大悟,难怪之前秦宗成能轻轻松松就打通了京城这条销路,原来真是在京城有人脉,而且还是国公,有个这样的大靠山,只要对方随便动动手指,他秦宗成想要日进斗金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之事。
杜晓瑜仿佛看到了自己以后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画面,心里偷着乐。
秦宗成道:“姑娘少坐片刻,我去吩咐厨房给你们备饭。”
“不用了。”杜晓瑜笑着道:“今天就是特地带这两个小人儿来府城吃好吃的,就别让他们吃饭填肚子了,直接去外面吃,秦老伯既然还要招待贵客,那您去吧,府城我来了几次,也算熟了,自己带着他们去外面逛,晚些再回来。”
“好。”秦宗成爽快应下,亲自送杜晓瑜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