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那么一看,刘延便是有事也没事了,“……无妨。”
成为人肉背景板的顾恒默默垂着头,听到连三那清甜的嗓音时,他挺想抬起头来看一看的。那一夜,青州大火印红了半片天空,这位美得像个小仙子的少女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有连三在的地方,刘延满心满眼就只有她了,哪里还记得什么指婚的事。倒是连三有心,她就是冲着这事儿来的,当下重新问了一遍:“父皇,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叫顾小将军跪着呢!”
刘延摇头笑道:“这我可不好同你说。”转向顾恒,“顾卿,你起来罢,自己同她说。”
顾恒谢了恩,站起身,终于见到了那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俏郡主。此时她已经是公主了,身着一身银边白底金线绣凤凰的公主常服,清丽典雅,正笑吟吟地将他望着。
“禀公主,臣心仪刘太傅之女孙,正求陛下为臣指婚。”中规中矩的回答,一切再自然不过,可在那双水润黑眸注视下,顾恒却答得十足艰难。他忽然就想起在青州的那个夜里,这个美得像梦一样的尊贵女孩儿也是这样瞧着他,认真地告诉他——“待你凯旋归京之日,我会去城门口看热闹的。”
他想问问连三:我归京那日,你去了吗?
果然是刘瑶筝。连三眸色渐深,笑意也减了几分,“顾将军,刘姑娘同本宫有些渊源,这里本宫便多嘴替她问一句——既是要娶妻,你打算如何安置你那位救命恩人?”
顾恒倏地抬起头,脸色一变再变,终于,他明白了事情的关键,这定然不是小公主自己知道的,八成是她父皇同她说的。他急忙掉头“噗通”一声向上首的刘延跪下,“陛下恕罪!”
“哦?卿何罪之有?”刘延饶有兴趣地看他。
顾恒语塞。
连三淡淡道:“顾将军不必惊慌,这本就是你私事,纵是圣上也没道理插手。你只说说你的打算,本宫曾唤过刘姑娘一声姐姐,若同你成亲会叫她过得艰难,本宫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顾恒似乎很犹豫,不过最终他还是拿起了男子汉该有的担当,“阿萝于臣有救命之恩,又不顾千里之遥随臣入京,臣已许她终身,是待正妻入门后便将她纳为贵妾。”
“哈!”连三笑出了声,“顾将军的命这么不值钱?一个妾位就打发了?”她眼中再没了之前的笑意,只余嘲讽与轻蔑。
顾恒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心下有气:先是给刘瑶筝出头,后又为阿萝不值,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是帮谁呀!被这喜怒无常的公主搞糊涂了,他干脆给英明的圣上磕了个头,“陛下恕罪,先前是臣考虑不周,拿了婚事来叨扰陛下。此事暂且作罢,待臣理清家事后再理论。”
刘延没说话,只是瞧着小心肝,连三给他使了个眼色,冷声哼道:“你说作罢就作罢?这桩婚事如今叫你们顾家人一宣扬,满京都谁不知道。这会儿你嘴皮子上下一碰,来句婚事作罢,你叫瑶筝姐姐的脸面往哪儿搁!”刘瑶筝也真是够倒霉的,上辈子就被韩林越闹了一出退婚,这辈子又摊上这么个乱糟糟的未婚夫。
顾恒少年得志,心气也高,先前被连三那三言两语就惹出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更是恼,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那公主要臣怎么做?!”
幸好,在他开口前,刘延低沉威严地声音压了下来,“顾卿回去罢,好好理清家事。”他深沉的眸光直盯顾恒,盯得他冷汗直冒,“家事国事天下事,小家都安置不好,被这些儿女情长纠缠住,何谈国事天下事!顾卿,莫让朕失望。”
顾恒有一瞬的窒息,那是一种上位者的威严,沉沉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等到刘延说完,他仿佛劫后余生,磕头后便急忙退下了。
“宝贝儿怎么样?我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很有气势?”刘延很得意。
连三抱起在她脚边转来转去的大白鸡,不高兴地揉了一把,“你这么快叫他下去做什么!我还想再奚落他两句呢。这种男人一看到就烦!”
这话说出来,刘延彻底放心了,眉花眼笑地下了台阶,凑到她身边讨好道:“可不是嘛!又想要大家闺秀当正妻,又想要心下怜惜的女子做贵妾,享尽齐人之福,哪有这么美的事!”毫不留情的批判!
“哎哟,听你语气,怎么有点儿羡慕嫉妒恨的意思呢?”连三最擅长的就是胡搅蛮缠,鸡蛋里挑骨头,迁怒。当下斜起眼瞥他,冷笑连声。
刘延大呼冤枉,“这可冤死我了!”见连三还要作,他赶紧用嘴堵上去,阻止了她接下来有可能的借题发挥。唉,真是甜蜜又折磨!
*
顾恒最终还是将那位救命恩人的事同刘家坦白了,刘太傅自然是大怒,敢情他孙女都还没嫁进去呢,里头就定好一个贵妾的位置了!这像什么话!
刘太傅是怎么也不同意这桩婚事了,好在先前刘顾两家指望圣上指婚来添些荣耀,所以诸事都还没开始操办,只是名声上不好听,那订婚一事却还是没影的。但就是这样已经足够叫刘瑶筝名声扫地了,如果说先前同谢安的事还只有她自己知晓,这次就是满京皆知了,刘瑶筝的母亲到刘太傅跟前哭了又哭,闹得刘太傅也犹豫了起来。
连三插手的事遮盖不住,还是叫刘家知晓了,刘家人心下也感激这位公主殿下,却仍要为这桩婚事头疼。刘瑶筝心里有了主意,寻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进宫求见永宁公主。
连三看到刘瑶筝就想起韩林越,心下不可避免地涌起一阵愧疚,对待她的态度就柔和了很多。
刘瑶筝是个温柔平和的好姑娘,端庄秀丽,说话也是轻言慢语:“……公主好意,瑶筝心领了。婚事当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无我置喙的余地。”她垂眸一笑,有些感伤,“越矩说句不当说的,便是没有这位阿萝姑娘呢,日后他纳妾也是省不了的,男人三妻四妾太过平常,我早就习惯了。”
如刘瑶筝这种女人,从出生开始就受着罪正统的大家闺秀教育,母亲教她如何做好一个主母,家庭环境教她如何处理内宅阴私。正妻,妾,通房,嫡子庶子……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她要走上这条路。
或许曾经她有过一个很好的选择,那个男人光风霁月、羞涩腼腆
☆、 第八十二章
对待居心叵测的连语*,她可以嘲讽可以冷笑可以指着鼻子痛骂,可对象换成柔声细语的刘瑶筝,谈的还是人家的婚事,连三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好半响,她才叹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待你出嫁那日,我给你添妆。日后若是在顾家受了欺负,只管进宫寻我便是。”
刘瑶筝一愣,之后只是笑着点头,不再多说。
连三同刘瑶筝之间本也不熟悉,单方面知晓她坎坷的婚事,但接触却只限于谈及谢安婚事那一次。这回刘瑶筝同样是为婚事而来,一来是感谢公主的关心,二来,既然连三如此关注她的婚事,那她决定嫁给顾恒这件事,最好还是要告诉连三一声。
两人谈毕这不愉快的亲事,却没有冷场。刘瑶筝真的是个很合适的世家主母人选,连三性子古怪,喜好的东西同京都普通闺秀大相径庭,可刘瑶筝却有本事同她闲聊起来,还说得颇为热闹。
刘瑶筝离开时,连三亲自送她出了昭阳殿,走过玉带桥时,却迎面碰上以皇后为首的后宫一干女人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而来。连三皱了皱眉,发现已是避不过了,只得低声同落后自己一步的刘瑶筝道:“一会儿你只行礼便是,无需多言。”
刘瑶筝柔顺地点点头。
虽说未央宫内不许骑马乘车,但凤仪宫至未央宫中间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皇后来得太急,连凤辇都没乘,竟是一路就这样走了过来。宫里那些个妃嫔都是身娇体弱的,走了这么老长的路,个个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面上却仍是兴奋得发光,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即将发生似的。
碰到连三,皇后也是暗叫头疼,她知道刘延疼这个女儿,不仅亲自养在未央宫,素日里连行礼都是免了的。可往日她不同自己行礼也就罢了,那都是私底下,横竖也没见过几回面,可今日这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嫔妃宫人看着呢,她真怕这位小祖宗还按着往日行止来,叫她下不来台。
两拨人撞在了一处,一时行礼的行礼,问好的问好,莺声燕语乱成一锅粥。好在连三识得轻重,当下也给皇后福了福身,虽未请安,却笑着说了一句:“娘娘可是要寻父皇?父皇现下正在宣室殿。”
皇后松了口气,和和气气地笑道:“正是要去见圣上呢。永宁这是去哪儿?”
“送刘姐姐出宫呢。我在宫里待得烦闷,特意寻了她进宫说话儿。”
皇后也是认识刘瑶筝的,先前那么一问不过是客套,当下笑着点了点头,又同两个小姑娘说了几句话,这才踏过玉带桥往内宫走。
有皇后在的地方,自然没有其他妃嫔说话的份,是以德妃等人除了问好外,都不曾开口同连三寒暄。等到这一溜儿花枝招展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女人过去后,连三才收了笑,若有所思地望向内宫方向。
刘瑶筝方才给众位娘娘行礼后便一直站在连三身后,此时方才笑道:“往日也曾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只不曾见过如此多的娘娘们。托了公主的福,这回一次见了个全。”
连三回眸,微微笑道:“并不全呢,四位皇子的母亲才到了两位,淑妃和齐修仪都没在。”语罢觉得这话含义太多,怕刘瑶筝往深里想,她又补了一句,“淑妃娘娘的容貌算是后宫里头一份的了,不见一见倒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