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想办法挽回局面,陆思尧一晚未眠,睁大了眼睛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件事,陆家不能就此倒掉,不能。
他派陆明带了一批银子去大相国寺捐了香油钱,请寺里的高僧做一场水陆法事,超度亡灵:“要请他们帮我给天上的星宿多上几炷香。”
他特别叮嘱了陆明这事——有高僧替他念经,那天煞星可能因着佛法感化,不会将煞气转到陆家来罢?等着陆明从大相国寺回来,向他呈报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陆思尧才松了一口气,吩咐陆明道:“你去那几个州查查看,究竟真如那些奏折所说,江南的种谷不发芽。”
他不相信,他一点也不相信,种谷在江南长得好好的,到了北方就不能发芽了?
陆明领命而去,今日是特地过来复命的。
“真的……”陆思尧深深吸了一口气:“真的没有出秧?”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若真是这样,他这次真是在劫难逃!他捏紧了藏在广袖里的手,没有回头,继续沉声问:“陆明,你可全部查看过,真的就没有一块地出了秧?”
陆明拱手答道:“老爷,属下只有江州未去过了,正打算明日去往江州,先将宜州密州这边的情况报予老爷。”
“江州、江州……”陆思尧沉吟数声,忽然莫名兴奋起来:“好像江州那知府并未上奏折,莫非他们州有人种出来了?”
那日周世宗掷下几本奏折,他抓起两本来匆匆忙忙看了下,也没来得及一个一个字的去打量,只不过……似乎没有江州那个知府的印章做落款。
江州知府旷江华,他还是颇为熟悉的,想当年他还是一个五品知州的时候就曾送过钱财到自己府上,请求能帮他升上两级。
“你去找那江州知府,问问他不上奏折的缘由,最好能让他派人助你细细查看江州城的农田,江南种谷是不是出了秧。”陆思尧心中升起了一丝丝希望,或许,或许有个例外呢,他就能拿着这例外向皇上邀功请赏了。
“是,属下这就去往江州。”
陆明应答了一声,飞身朝园外走了去。
陆思尧转过头来,盯住陆明高大的后背,若有所思。
这么多年来陆贵妃宫中得宠,陆家也气势大盛,甚至有一段时期风头还盖过了皇后娘娘的娘家张国公府。他原本以为自己女儿可能会取代张皇后掌管六宫,只可惜她肚子不争气,胡太后又将张皇后护得紧紧,没有给皇上废后的机会,这事情就如此拖了下来,到了现在,渐渐的陆家竟然出现了劣势。
由俭入奢易,由易入俭难,威风惯了,忽然成了平阳的落难老虎,就连丧家犬都能来欺负一二哪。
陆思尧咬了咬牙,不能,陆家绝不能倒。
第122章 好算计(三)
暗灰色的案几上放着一张名剌, 旷知府拿了眼睛斜瞟着那张帖子,有些举棋不定。
名剌上任何能标明职位的东西都没有写,只是简单的写了四个字:京城陆明。
“京城陆明?”旷知府摸着胡须, 眼珠子转了个不歇,京城他是认识一个姓陆的, 几年前他曾去过那府上拜会,名剌里夹着一张礼单, 或许是看在礼单的份上, 主人才接见了他。
这个陆明,是不是与京城陆府有某些关系?
思前想后,旷知府决定还是让那陆明进来一见。
衙役将来客带了进来,旷知府迷惑的抬眼望了望,只觉得这脸孔很是陌生,自己似乎从来未曾见过,不由得有些奇怪:“你找我何事?”
“我是大司农陆大人府上的。”陆明从容不迫的朝旷知府笑了笑:“想必旷大人应该识得我家老爷。”
“识得,识得。”旷知府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容, 果然是陆府中人, 他未猜错。
“我们家老爷说他见到户部专呈了些奏折上来, 说的是关于今年江南种谷在京畿地区种植之事, 可却未见到江州城上奏折, 不知道这边情况如何, 特地派我过来相询。”陆明盯住了旷知府,心里其实也有几分紧张,他很希望江州城能种出江南的稻谷来, 这对于他的主家陆思尧大人来说,这事情至关重要。
“唉,这江南的种谷……”旷知府摇了摇头:“谁又能想到它在咱们北方竟然不出秧!”
“什么?”陆明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些:“也不出秧?那为何旷知府没有上书户部?”
“这个说来话长。”旷知府摸了摸下巴上稀稀疏疏的胡须,微微叹息:“早几年前江州城就有一家粮商进了江南的种谷来贩卖,也有些农户买了回去播种,他们的田地里皆没有出秧,联名状告了那家粮商赚黑心银子,只是前知府判定该是江南种谷在北方不宜生长……”
陆明的眉毛渐渐的皱了起来,声音沉了沉:“是不是江州城今年未种江南种谷?”
“非也非也。”旷知府有些发慌,虽然陆明并无官职,可宰相门房五品官哩,更别说这是陆司农派过来的心腹之人?可不能轻易得罪了他。他赶紧摆手道:“陆先生,你且听下官说完。”
陆明坐直了身子,端起桌子上的茶盏,慢慢喝了一口:“愿闻其详。”
“因着几年前发生的这事,江州城里的农户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刚刚开始推行朝廷旨意的时候,个个都摇头不愿意,亏得我那推官得力,亲自下乡去与农户说清楚厉害关系,那些农户们才勉强用了江南种谷,只是他们怕像几年前那般又是不发芽,同时也种上了自家预留的种谷,故此……”
陆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们做的是稳当事儿,即便江南种谷不发芽,还有自家留的种谷出了秧。”
“正是如此。”旷知府点了点头,有些得意:“这样一来,我们江州今年不存在赋税收不上来的事情,故此我就没有写奏折了。”
“原来是这样。”陆明慢慢汲了一口香茶,抬起头来:“旷大人,你那负责打理这事的推官是谁?我想见见他,详细问下情况。”
旷知府赶紧吩咐衙役:“快,去将崔推官喊过来。”
崔耀祖正在誊写公文,听说旷知府找他,不知道有什么事,一颗心即刻提了起来。
上个月知府大人心情不是很好,动不动找他的岔子训斥上几句,崔耀祖只能默默的受着,心里头明白那是因为江南种谷不发芽的缘故,可早些日子知府大人忽然又对他和颜悦色起来,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旷知府为何忽冷忽热。
“知府大人……”崔耀祖实在没有忍住,踮起脚尖拍了拍那衙役的肩膀:“大人到底有什么事情找我?”
衙役回头看了五短身材的崔耀祖一眼,带着一丝同情道:“估摸着还是上次江南种谷的事情。”
一提到江南种谷,崔耀祖就觉得有些头大,到现在他都没有摸清楚为何江南的种谷在北方不发芽,好在他问过其余几个州的情况,听说也皆是不发芽,这才将一颗心放了下来,法不责众,朝廷该不会怪罪下来。
朝廷不怪罪,知府大人自然也不会迁怒于他。
这事情本已经渐渐的搁下了,为何今日知府大人又旧事重提?崔耀祖心中没底,忽然觉得脚下的路有些不平,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
跟着那衙役走到后堂,崔耀祖努力提脚迈过门槛,朝着旷知府恭恭敬敬弯腰行礼,他这一弯腰,衣袖便已经挨到了地上,看得坐在旁边的陆明一愣,朝崔耀祖多看了两眼。
这人这般矮小,竟然能爬上推官的位置,看起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