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先生这么跟你说的?”卢秀珍有些不理解,当初兰如青给她种谷的时候是说他想得皇上的嘉奖,故此跟她合作种田,现在全村只有她一户人家的江南种谷出了秧,这正是兰如青好出头的机会,为何他忽然画风完全变了?
否认这种谷是他提供的,那他不是没有向皇上邀功请赏的资本了么?这位兰先生,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大嫂,你别想这么多了,记着这一点就行,兰先生说了,若是不按照他交代的去说,咱们家马上就有大难临头。”崔六丫的一颗心兀自还悬在半空中,焦急得鼻尖都冒出了汗珠。
卢秀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不管兰如青出自什么目的,他这般着急的打发崔六丫回来送信,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兰如青没有必要欺骗青山坳里的穷人,他这话肯定有依据,至于是什么,他没有直说,卢秀珍也猜不到,只不过卢秀珍觉得,兰如青绝对不会费尽心机来对付一个不值得他动手对付的人——哪怕是为了他的儿子,他也不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
兰公子……卢秀珍心中一动,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那些蝴蝶兰还好么?
“为何今日我妹妹没有来府里主厨?”崔大郎放下了手中的玉箸,摇了摇头:“不,这不是她做出来的味道。”
灵燕灵鹊两人面面相觑:“公子,奴婢们也不知道。”
“去,将兰先生找过来,我有话要与他说。”崔大郎的一双手压在了桌子上边,心里的愤懑越来越大,这些天都没有见着卢秀珍露面,他心里有些难受,辗转反侧,眼前总是她那张甜甜的笑脸。
他将几株蝴蝶兰打理得很好,他想给她看看自己的成就,可那个人,就是不来。
她为什么不来,是不是兰如青从中作梗?现在就连六丫都没有来了,是不是也和兰如青有什么关系?崔大郎的一双眉毛皱到了一处,心中的烦躁莫可言状。
没有她的时候,日子一天天的过,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认识了她以后,感觉一切都有些不同,就连梁间燕子的呢喃,似乎都多了别样的意味。她似乎是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入了他的生活,让他眼前猛然多了一道灿灿的金色,看什么都更加明亮。
“公子,可有什么事情?”
兰如青来得很快,脚步匆匆,可面色却依旧如常。
“我妹妹六丫怎么了?为何今日没有来主厨?”崔大郎指了指桌上的碗盏:“这些绝不是她做的菜,我能尝得出那味道。”
“你那义妹今日来了,是我遣她回去了。”兰如青回答得很是平淡:“公子休要着急,你家一切安好,没什么事情发生。”
“她来了,你遣她回去?”崔大郎瞪着兰如青,有些不敢置信:“难道你不准备请她做厨娘了?这可不行,家里还等着她挣钱回去呢。”
“公子,我只是让她回家捎信去了,没有说不请她。”兰如青有些无奈:“事发突然,我也只能赶紧打发她回去。”
“何故?”崔大郎听到事发突然这四个字,心头一紧:“出了什么事?”
“公子,那时候是我考虑不周,给卢姑娘弄了一袋子江南种谷,现在正是这种谷出了事,可能会牵涉到你养父一家。”兰如青脸上有些内疚之色:“唉,若是那时候我稍微坚决一点,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什么意思?”崔大郎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兰如青究竟在说什么:“先生,不是说青山坳只有我养父家种下的江南种谷发了芽?这是好事啊,先生何故自责?”
别人家的种谷不发芽,说明他们是买了奸商的黑心种子,兰先生亲自替家里挑选,用了上好的种谷,这才避免了家中的损失,有何不好之处?为何他还要这般懊恼,说出牵涉到崔家的事情来?
“公子,你不明白里头的厉害关系。”兰如青望了望崔大郎,心中暗自思付,自己是不是可以慢慢的将这朝中风云讲一些与他知晓,也让他心中有所防备。否则,现在的公子就如一块纯净的美玉,没有一丝杂质,可也不知波橘云诡变幻无常,也不会预先做下防备,遇到事情便会措手不及。
“先生,愿闻其详。”见着兰如青脸色凝重,崔大郎渐渐的也觉察到此事的不同寻常之处:“请先生将这事告知于我。”
第128章 急救局(四)
金色的阳光从茜纱窗外投射进来, 照在那张年轻的脸庞上,两道剑眉斜斜飞起直直插入鬓边,让这穿着白衣的年轻人看上去分外俊美, 他的一双眼睛里此刻已经有了浓浓雾水,说不出是感动, 抑或还是仇恨。
“先生所言属实?”
最终,他吸了一口气, 徐徐问出了一句话。
震惊与不愿相信交织在一处,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冷血残酷之人,就连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都要杀死。
“公子,若兰某有一句虚妄之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崔大郎紧紧盯住了兰如青,脸上震惊之色依旧未去:“虎毒不食子,先生之言让我如何敢去相信!”
“公子,信与不信,都在于你, 或许此刻你很难接受, 但终将有一日你会知道这事情真如兰某所说, 没有半分差池。”兰如青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心中也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怜惜与哀伤, 这是崔大郎命中注定会有的劫难, 怎么也没法避免。
自古民间便有传言,生在皇家不是福,粗茶淡饭即平安。这传言里或许带着一丝自我安慰, 可却也是千真万确的理由,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了一个九五之尊的宝座,兄弟阋墙手足残杀的事情还少得了吗?只不过这里只是父亲防备着儿子罢了。
“我母亲……”崔大郎说出这三个字来,只觉自己心尖尖都在疼痛:“我母亲就这样在宫里过了二十年?”
“是,皇后娘娘日夜思念着公子,自从那年的端阳节以后,她便改为吃斋,说是要为公子祈福,她日日在佛前烧香,默默祝愿公子能得上天庇佑,逃得生天,日后有母子见面的机会。”
提起困圉深宫的张皇后,兰如青的眼角眉梢有了一丝温情,那曾经惊才绝艳的身影悄悄的浮上了他的脑海。
若要以美女来论断,二十多年前的张若嫿并不能说是绝世姿容,可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让那些会欣赏美的人痴迷。腹有诗书气自华,从小便饱读诗书以才学闻名于世的张若嫿,是不少青年才俊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及的那一抹艳色,他们只能踮着脚尖企望着她,却不能接近她,哪怕是她身边三尺之外都不能够。
不知有多少人沉沦在那求之不得的柔美里,昔日的张若嫿被京城里的年轻才俊推举为高门贵女里的翘楚,因着这难得的才貌双全,她入宫为后,让不知多少人心碎了一地,其中就包括了现在正站在书桌之前的兰如青。
为了她,他放弃了许多东西,他没有想过值不值,他只想着能为她做一些事情,心里便很是开心。
他曾拿着身份悬殊来压制崔大郎,这其实是出自他内心的一种劝诫,当年若是他有显赫的门第,说不定他与张若嫿也能成为佳偶。可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她是云端上的娇花,高不可攀,而他只是地上的一棵小草,随风卑微的朝那娇花招摇。
年轻的时候他也鄙视过以身份来谈论一个人,也强烈支持英雄不论出处,可当他被现实教育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才发现身份是难以逾越的鸿沟,即便再努力,他也只是重重的摔在了沟底,再也爬不出来。
不愿见到自己的悲剧重演,他才想先下手为强,在崔大郎与卢秀珍情根深种之前扼杀了这份感情,可是没想到愈是不想要发生的事就愈会发生,他反对得越厉害,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便越是对于卢姑娘更加欣赏爱慕了。
“我要将我母亲救出宫来。”崔大郎捏紧了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他的心似乎被人戳了一刀,那儿有个很大的洞,正在汩汩的朝外边冒血,带着他全身的精力,慢慢流逝。
“公子,皇后娘娘身份特殊,焉能出宫?”兰如青大吃一惊,赶紧制止:“想当年,皇后娘娘心疼欲绝想要亲自出宫寻找,都被太后娘娘拦了下来,只是派自己的亲信慢慢沿河寻觅而已。”
“当年他们为何没有寻到我?”崔大郎的眉头紧紧的蹙在了一处,他不明白为何二十年都是风平浪静,忽然间又有人寻上门来——与其让他知道这些事情,不如就让他在青山坳做一个普通的农夫,与卢姑娘一道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呢。
“当年……”兰如青也十分费解这个问题,当年为何没有寻到公子的下落?
皇上派御林军去沿河寻找只是看竹篮而已,当年御林军的统领,是一位极其正直的老将军,或许他不忍心看到一条幼小的生命就这样无辜被杀戮,故此肯定也没有花很大的功夫去探寻那竹篮究竟有没有被人捡走。而胡太后派出的内侍姑姑,可能是出宫时间太晚,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而他们又不能在宫外做长时间停留,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没有能找到公子。
所有的人都以为公子已经被淹死了,除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