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知府站定了身子,有些不快。
素日他在公堂之上坐得高高,前来告状的百姓见了他,谁不是争先恐后的行跪拜之礼?可是这村姑和几个乡下后生竟然就这样杵着站在这里,还不跪下?
崔耀祖看出旷知府的脸色不对,赶紧向崔二郎使眼色:“老实兄弟,这是咱们江州城的知府大人,他听说你家的江南种谷出了秧,特地过来察看一二。”
崔老实一双手按着地,脑袋都不敢抬起来,卢秀珍站在那里,心里头琢磨着,这大周的规矩是不是要向父母官行跪拜之礼呢?来这个朝代有一段时候了,青山坳路生活得自由自在,她还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膝盖。
崔耀祖见着卢秀珍等人还是呆呆的站在那里,有几分着急,不断的打着手势,大拇指朝下按了几回,卢秀珍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走上前一步,冲着旷知府笑得甜甜蜜蜜:“原来是知府大人到了。”
第140章 步步高(一)
年轻姑娘的笑容, 就如花朵开在那春风里,弯弯的眉眼就如新月,眼波潋滟间带着笑意, 看得人心里边猛然软了一软,旷知府本来有些生气, 见着卢秀珍的笑容,忽然又平和下来, 只觉天色晴好, 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知府大人,我乃是乡野村妇,头一回见着您这般官职的大老爷,故此有些不知所措,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卢秀珍微笑着福了福身子:“大人,我是个村妇,不懂规矩,还请大人明示, 见了大人一定要跪拜的么?”
旷知府一句话梗在喉间, 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若是一定要卢秀珍跪拜, 仿佛有点在欺凌乡里的感觉, 再者想着陆大人的得力手下带着人在旁边瞧着, 自己也不能做得太过,何必与这年轻村姑计较呢。
“这位姑娘,本官爱民如子, 你既已经福身行礼,就不必跪拜了。”
别人对自己跪一下,自己又没多长一块肉,只不过看上去显得威风一些罢了,旷知府决定,不再纠结这跪拜之事,赶紧归到正题比较好。
“地上跪的可是崔老实?”
旷知府开始打官腔,崔老实不敢抬头,战战兢兢道:“正是小人。”
“你且先起来。”
见着崔老实一直趴在那里没有动静,旷知府有几分无奈,这老汉还真是老实,连脑袋都不敢抬一下哪,大概只有自己喊他,他才会站起来了。看到崔老实这模样,旷知府忽然间又觉得得意起来,毕竟江州城的百姓对他还是十分恭敬的。
“崔老实,我且问你,这地里的庄稼可是用江南的种谷种出来的?”
“这……”崔老实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双腿肚子还在打着哆嗦:“这地用、用的就是江南种谷。”
旷知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笑容来,转头看了一眼陆明:“陆先生,确实是江南种谷种出来的。”
陆明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那块稻田,他对于农耕之事并不是很清楚,也看不出来是否这真的就用了江南的种谷,他只看到了眼前一片绿油油的叶片随风招展,其余却是一点门道都看不出来。
卢秀珍笑着上前一步:“这位先生似乎还有所怀疑?”
陆明点了点头:“都说别人家用江南种谷不发芽,为何你们家却能种出来,岂非咄咄怪事?”
“这位先生,听闻每年京城都有牡丹花会,每年勇夺魁首的都是那些别人培植不出来的牡丹,为何偏偏就是那魁首能养得出来?这里头必然有些方法的。若是先生不相信我这地里用的是江南种谷,我可以出示证物。五郎,你去旁边那垄地里拔几株稻秧过来,四郎,你将咱们地里刚刚清出来的那批随便拿几株过来。”
“好的,大嫂。”
崔五郎飞快的朝旁边那垄地里走了过去,没多久便带着两株稻秧回来,这边崔四郎也取回了几株,卢秀珍拿在手里走到陆明身边:“先生请看这两株稻秧,一株壮实,叶片更长更宽,而一株却显得瘦弱些,是也不是?”
旷知府凑了脑袋过来看了看,连连点头:“确实如此。”
当然必须证明他江州城里出了例外,这可是他的政绩!即便不是江南种谷,若是能蒙混过关说成是良种,他也要这般说,更何况这几株稻秧一看就有些不同呢?
陆明伸手拿起稻秧比较了一下,确实有所区别,一种更壮实一些,看上去便觉得比另外一种要显得更好看些。他犹豫了下抬起头来:“姑娘,我又焉知不是他们故意选出来的?”
卢秀珍微微一笑:“先生可以派自己手下去取两株来便是。这块地里,种的是江南过来的种谷,那边用的是我家自留的。”
陆明身边的手下不等他吩咐,已经飞快的跑去两块稻田那边,取了几株稻秧回来,陆明拿到手里比较了下,确实还是有些区别。
“这位姑娘,你就是崔老实家的大儿媳?”陆明有些迷惑的看了看卢秀珍,眼前的这名女子并未将头发挽成发髻,依旧留着刘海,还是一副大姑娘的打扮,让他看了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到底是不是已经成婚的妇人?
“是的。”卢秀珍笑着点了点头:“先生,今日你们来了这么多人来看我家的稻秧,只怕是上边有交代罢?”
陆明吃了一惊,这村妇如何知悉这事?
“先生,你们这么多人过来,更兼着还有我们江州城的父母官作陪,先生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了,肯定是要比知府大人更高的官员下来,才会有这般排场。不知这位先生来我们青山坳,到底是想要知道些什么呢?”
这乡野之地,竟然还有这般灵慧的女子!陆明深深看了卢秀珍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几乎都没有办法将眼睛的女子和村妇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这位……大嫂,”陆明很艰难的将姑娘改成了大嫂两个字,怎么看都不像已经成过亲的大嫂啊,他心中暗戳戳的想,可是人家说过了自己已经成亲,这肯定就毋庸置疑了:“这位大嫂,我想知道你这江南的种谷究竟是怎么种出来的?可否告知在下?”
卢秀珍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她可还记得兰如青与她的交易呢,兰如青是想要拿在北方种出江南的稻种向皇上邀功请赏的,自己的种谷也是受惠于他,怎么能轻易就将这承诺给忘记了呢?虽然兰如青托崔六丫回来与她说过,不要告诉别人这种谷是他送过来的,可他并未说让她说出如何种稻谷的诀窍——她可是在科学种田哪。
“大嫂,你笑什么?”陆明有些困惑,这位年轻妇人笑得可真是神秘。
“先生,我们庄户人家都是靠老天爷赏饭吃,若是老天不赏饭的时候,自己也得想办法应对,是不是呢?”卢秀珍伸手指了指身后的秧田,眼里有一种复杂的情感:“今年倒春寒,又遭遇暴雨,我们全家辛辛苦苦,才将这些难得的秧苗保护下来,而且现在还不知道将来会收获什么样的稻子,一颗心还提在半空呢,先生觉得我们庄户人家日子过得苦不苦?”
陆明点了点头:“确实辛苦。”
“既然先生知道我们的辛苦,那又何必再来询问这独家种植的法子?勤劳耕作是要放到首位的,而每户都有自己种田的法子,我也不知道自家的是不是就适合别人家,先生,你若是执意想要知道我家种地的法子,我想最好还是等我们秋收以后再谈,这样才更有说服力,是也不是?”
至少要拖一拖时间,问问兰如青的意思,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将这里头的奥秘给泄露出去了。卢秀珍只能找些搪塞的理由,脸上依旧是笑靥如花,可口里说出的话却很明白的婉拒了陆明,让站在一旁的崔耀祖大吃了一惊:“大郎媳妇,你可知道这位先生的身份?”
“崔推官,我只是乡野愚妇,如何识得这种能带马队出门的富贵人家?”卢秀珍摇了摇头:“不管是谁,在我家这垄稻田没有收割之前,我肯定不能乱说,若是有人用我的法子种不出来,人家少不得要埋怨我。”
陆明深深的盯住了卢秀珍,这乡野村妇说话真是滴水不漏,而且措辞很是得体,明面上说的话都是为他人考虑,句句在理,实则完全是为自己在打算。他将目光投向了稻田,忽然发现了靠近田埂之处的秧苗一片乱七八糟,不少稻秧倒伏在泥浆里,东倒西歪。
“大嫂,你们家地里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禁有些担心,是不是江南的种谷出了秧,却养不活?怎么就有一大片秧苗倒伏了呢?这可不是一桩什么好事。
“先生,这是有人故意作践我们家稻田,他们嫉妒我们家的稻秧长势好,故此昨晚到我家地里捣乱,将稻田弄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