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这般体贴细心,崔大郎望着卢秀珍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好一阵难过。
他多么希望现在自己还是在青山坳,背着锄头箢箕往回走的时候就能听到崔大娘温柔的呼唤之声:“大郎,大郎,该回家吃饭啦。”
现在的他,身上穿的是软绸衣裳,吃的是精细菜羹,可他依旧向往着青山坳那宁静俭朴的生活,有亲人在身边,哪怕是再苦再累,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胡护卫,芝兰堂那边情况是不是有些不妙?”
胡三七一挑眉,满不在乎:“公子,你放心,有我老胡在呢,谁敢动芝兰堂?”
“不,我不能躲在这后院里什么事情都不做,我一定要想法子护得卢姑娘和我养父母一家的周全。”崔大郎摇了摇头:“若是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保护,那还算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没错,就是这个理儿!”胡三七欢喜得咧嘴笑了起来:“公子果然是个明理人,老胡支持你,该出手时就出手!”
卢秀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沉沉,她让崔二郎喊了一辆马车过来,用一块纱绢将蝴蝶兰盖住,抱着那盆花上了车,崔二郎跳到了马车前边的挡板上,与赶车的车夫并排坐在前边,鞭子一甩,车轮辘辘前行,吱呀吱呀的声响就如纺车里抽出了一根线来,慢慢悠悠的在耳畔回响着。
卢秀珍用手指抓着侧窗的软帘,微微晃动下,露出了街边房屋灰白色的墙壁,她的视线从那一角里看了过去,就见路上行人渐渐稀少,挑着担子的老者,抱着孩子的妇孺,一个个都是脚步匆匆。
胡三七在哪里?
她努力的在昏暗的暮光里寻找那个熟悉的络腮胡子,可是怎么找都没有看到,那个有着孩子一般的笑容,可是嘴边一圈胡须的汉子,似乎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
捧了花端坐在上边,越发的有些忐忑,这是她来大周第一次有这种担惊害怕的感觉。
不要紧,唐知礼或许只是喜爱这蝴蝶兰,并未如她所想的那般要出手夺取,自己或许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第204章 调巧手(五)
车轮吱呀吱呀的响声单调得就如盛夏里知了的鸣叫, 在这喧嚣归于沉静的黄昏, 显得有些聒噪,耳边一声又一声的重复着这响声, 让人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
卢秀珍本来就有些忐忑, 听着这声响,忐忑更甚,抱紧了黑色的陶瓷花盆, 低头凝眸望着那娇艳可爱的花朵,尽量想要将自己的心沉下来。她闭上了眼睛,开始默默的背诵自己曾经学过的那些古诗古词,或许是很久没有看到过那些句子,竟然有些卡壳, 她努力的回想着, 脑子里一遍一遍的重复记忆当年老师教书的情景, 可怎么样也记不起来。
越是想要知道答案,便越不知道, 当她从乱麻一般的思绪里抽出一根丝来,最终将那些句子理顺, 车轮的辘辘之声也停了下来。
“到了, 多谢多谢。”
卢秀珍听到了崔二郎与车夫说话的声音。
就到了?她将帘子撩开一看, 前方的紫槐树郁郁葱葱, 就如一把巨大的伞,枝桠上边有数只鸟儿停在上边,有些正在跳跃, 有些脑袋仰望着天边一抹如血的余晖,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就如美妙的奏鸣曲。
真的到家了,卢秀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一路上白白担心了。
“二哥,大嫂!”
紫槐树下站着的那几个人奔着朝前边跑了过来:“你们总算回来了!”
奔过来的是崔家几个后生,个个脸上都挂着愉快的笑容,就连木讷的崔三郎的声音都格外轻快:“二哥,今晚轮到我去上夜啦!”
“好啊,刚刚好你坐了这马车去江州城。”卢秀珍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顺路,赶趟儿。”
“大嫂,肯定要花钱的,我自己走路过去好了,也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的事情。”崔三郎很是知艰知苦,坐马车可不比坐三爷的骡车,肯定要不少钱哪。
马车夫呵呵笑了笑:“你这后生可真会打算,真是一把持家的好手。这位大嫂,你随便给几个铜板便是,我放空回去也是一转,捎带上你这小叔子回去也是走一转。”
卢秀珍从荷包里摸出了三个铜钱:“够了不?”
马车夫伸手接了过来:“也能吃上几个馒头一碗稀饭,够对付早饭了。”
等着马车载了崔三郎慢慢离开,卢秀珍这才将罩住那盆花的纱绢揭开,崔五郎凑了过来闻了闻那一串花,不住的喊着好香:“大嫂,咋将这盆花给搬回来了?不是在咱们花铺的多宝格上放着,你说要做招牌的。”
“我拿回来,自有妙用。”卢秀珍捧着花,几个崔家后生护着她一路朝家里走去,此刻暮色沉沉,村里的路上已经见不到村民在走动,偶尔听到孩童们的嬉闹之声,却又被粗声粗气的呼喊声打断:“还在外头做啥子哩!还不快些回来吃饭,是要等着天黑吃饭吃到鼻孔里去不成?”
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喝之声,就如小雀投入竹林,飒飒的一片响动,转瞬间就没了声息。听着这些声响,卢秀珍忍不住微微的笑了起来,这种感觉实在是好,这才是乡村生活的真实写照,虽然不是那么高雅,可听着心里头便觉得踏实。
崔家的青砖墙面在暮色里显得很是深沉,就如暗夜的大海上泛不出半点光彩,大门敞开一半,走到外边就能看到院子里摆放着的桌子,上边搁着油灯,尚工师傅们正坐在桌子旁边说着话儿,显得很是热闹。
卢秀珍探头看了看,没见着袁迁和高寻,她转脸看了看崔五郎:“袁大叔与高大叔还没来?”
“没有,他们不还得晚一点才过来嘛,不到吃饭的时候他们怎么会过来呢。”崔五郎嘻嘻一笑:“尚工大叔们勤快多了。”
袁迁与高寻被陆明捉住一次后开始隔了好些天不敢过来,被卢秀珍鼓动着又开始朝崔老实家走动,只不过两人比原来细心了许多,要等着到入夜吃晚饭的时候才会过来——他们最想要吃到崔六丫煮的饭菜,崔六丫回来得晚,他们也就不着急早些回来。
这样刚刚好,卢秀珍掐着指头算过时辰,这蝴蝶兰能不让袁迁和高寻见着就尽量不让他们看见,虽说陆思尧并不会在乎花花草草,可毕竟唐知礼可能是他那边的人,卢秀珍不想让这些事情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扯出萝卜带出泥,万一又牵扯出兰如青那边来,这便糟糕了。
“二弟,你请李尚工到我房间来一趟。”
卢秀珍捧着花盆朝自己房间走了过去,罩着蝴蝶兰的纱绢在不住的微微摆动,似乎是被晚风吹起,又似乎是花朵在不住的颤动。
崔二郎带着李尚工走进了房间,卢秀珍站起身来,朝李尚工深施一礼:“李大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李尚工一愣,没想到卢秀珍竟然给他行了个这么大的礼,有些手足无措:“卢姑娘,皇上下旨命令我们协助你来种好地,我们做的这些都是应当的,何必如此客气。”
“李大叔,你们不仅仅帮我家种地,也帮我家开了花铺,没有你们的精工细琢,我家这芝兰堂哪里有这样好的生意,我真的要好好感谢各位大叔才是。”卢秀珍从荷包里摸出了一个银锭子来:“李大叔,芝兰堂开业没几日,生意虽然还好,可老实说也没挣到太多银子,我也暂时没能有太多的回报,这个银锭子,就当我请各位大叔们喝茶罢。”
银锭子摆在桌子上头,造型很是饱满,两边的角儿尖尖,看上去很有分量。
李尚工有些慌神,赶紧摆手:“卢姑娘,你们家这花铺才开起来,用钱的地方多,可得省着点,别再给我们银子了,你给的够多啦。”
帮着她布置芝兰堂,确实每个人都出了把力气,可是卢姑娘也没薄待了自己,按着原来的承诺每个人都给了银子,后来还请着他们去江白楼吃饭,这也是花了银子哩,更别说在崔老实家里住着的这些日子,人家招待得特别尽心,没有一丝怠慢,全家对他们都是细心体贴,态度又很恭谨。
李尚工觉得,桌子上放着的那个银锭子让他有些不安,若崔老实家是京城那种达官显贵,他肯定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可崔家也不是什么富有的,人家勤勤恳恳的靠着几亩地过日子,自己哪里还能伸得出手来。
“李大叔,您对我家实在是太好,就跟我的亲叔叔一样,我心里真是将您当长辈一样看待,这个银锭子就算是侄女儿给您的一点点心意,您千万莫要推辞,否则侄女儿心里头都会不安。”
李尚工盯着那银锭子看了好半天,心中琢磨,这位卢姑娘大抵是有什么事情要自己帮忙了吧,要不是怎么会一出手就是这么大一个银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