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她,听他这般说时,脸色慢慢亮了起来,双眸灿灿有光。
“谦之……”卢秀珍痛苦的喊出了一句:“谦之你不要走!”
宁谦之停住了脚,转过头来,卢秀珍惊喜的望着他,说话都有些结巴:“谦之,谦之……你、你、你还是会和我一起……走的么?”
“秀珍,回去吧,我们若再是一意孤行,迟早会饿死在路上。”宁谦之觉得自己说得够透彻的了,可为何卢秀珍还不能理解?
没有钱,谈什么感情,虽然卢秀珍生得貌美,可貌美也不能当饭吃,一切都是需要银子打基础的。
“我走了,你也赶紧从那边小路回家吧。”宁谦之说得清清楚楚,寒风将他的话吹着推到了卢秀珍耳边。
“谦之……你不要我了……”卢秀珍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一股彻底的寒意从心底冉冉升起。
他说要带她走的时候,她也曾犹豫过,可被他的话语感动,被自己那蠢蠢欲动的一颗心给怂恿,她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开弓没有回头箭,自从她撒开脚迈出他夤夜逃跑的第一步,她就不会再回到桃花村,那里也容不下她,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着荒谬的事情——才逃出村子没多远,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带她远走高飞的人,竟然轻易的改变了主意,将她一个人扔到了路边。
“谦之,你若是不饯行你的承诺,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努力的吼出了一句话。
宁谦之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边奔跑着。
绝望的寒意让她有如坠入冰窟,她咬紧了牙齿,听着自己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响声,似乎是空荡荡的山谷里的水鸣之声,越来越大。
她忍饥挨饿,将省下的两块饼都塞进了他的背囊,就想着多留口粮食到路上吃,可没想到竟然派不上用场——对于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还需要吃饱吗?
“谦之,谦之……”她轻声的呼喊了两声,猛的转身跳下了池塘。
听到身后巨大的响声,宁谦之转过头来,他没有看到池塘之侧站着的卢秀珍,心中一紧,慌忙朝后边跑了几步,可快要到池塘旁边时,他听到了前边脚步声越来越近,赶紧朝路边的树丛里钻了进去。
水泼喇喇的响着,水面上伸出了一双手,划了两下,将那刺骨的水拍得四溅——虽然已经是二月,可还是依旧是寒意深深,人的身子沉了下去,只觉被数把冰刀扎在身上一般,生生的疼痛。
她渐渐的朝水下沉着,慢慢的失去了知觉,直到她睁开眼睛,周围阳光刺目,一群人围拢在她身边。
就如一幅泼墨山水,慢慢的晕染开来,本来还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渐渐的它弥漫得就如隔了一层雾,朦朦胧胧,再也看不清楚,卢秀珍颤抖了一下,这是本尊留下的记忆吧?为何原来一直没有浮现,或许是没有见着宁谦之,见到宁谦之以后,那种潜在的伤心与愤怒将那晚的情景重新浮现在她面前。
本尊被伤得太深了,即使她已经走了,可还是留下了一些过往,让她将眼前这个懦夫看了个透彻明白。
“秀珍,那日是我没有想明白,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你能否原谅我?”宁谦之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哀求:“我知道你在崔家生活得不如意,你心里头念着我,可又没法子解脱,故此我特地来接你了。”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没想到这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竟然这般不要脸,跑到卢姑娘的婆家来要人,也不怕被人打?崔家可是有四个小子在,个个年轻有力气,要对付这个文弱书生,那不是分分钟将他撂倒的节奏?
“接我?”卢秀珍冷冷一笑:“宁谦之,你还有脸说这句话,你该去问问你娘,那晚上我被人从救上岸来,她跑到我家里来对我说了些什么!以前我蠢笨,太相信别人,那一个晚上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世上什么人都靠不住,花言巧语不要相信,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娘……”宁谦之转过头来望向自己的寡母:“你那晚到底说了什么?”
“我……我没说什么啊!”宁谦之的寡母的脸上忽然火辣辣的痛,与卢秀珍交锋的那一幕直接在她面前跳跃着,让她心虚得说不出话来。
“看起来宁家婶子是年纪大了,记性有些不好吧?我来帮你说了吧,你娘那晚上是这样说的,我家谦之可是大富大贵的命格,怎么可能是你这种人能配得上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到时候我家谦之考了进士做了官,就算要纳小妾都不会想到你,你这样的扫把星,谁敢娶进门?快些莫要坏了我们老宁家的风水!”卢秀珍一口气将话说完,盯住了宁谦之的寡母:“宁家婶子,我可有说错?”
宁谦之寡母站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秀珍,闺女!你这命也忒苦了!”
卢秀珍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身后走出一个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眼泪珠子滚滚的落了下来,一只手还不住的在擦着眼睛。
那是崔大娘。
第239章 蝎尾针(五)
崔大娘哭得货真价实, 眼圈子红红,眼泪珠子一颗接一颗的朝下头滚落,才那么一阵子, 她的衣裳前襟就潮湿一片。
“秀珍哇, 你在娘家遭了这么多罪,都藏在心里不跟娘说, 要不是他们今日找过来,我还真不知道你那会子还受了这么多苦!”崔大娘抹了一把眼睛, 又吸了吸鼻子, 将卢秀珍搂得更紧了些:“闺女,你别怕,有娘在这里呢, 怎么也不能让他们把你欺负了去。”
“啥?”宁谦之寡母瞪大了眼睛, 像看怪物一般盯着崔大娘:“老嫂子,你莫要被她骗了去哇,她可是最会装的!她嫁到你们家这么长时间了, 你看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这件丑事?她分明就是心虚, 不敢!”
卢秀珍本来想痛痛快快的还击一番,可崔大娘将她抱住, 就是不让她冲出去说话, 崔大娘的手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声音里有一份不可小觑的坚决:“秀珍,你放心,不管别人怎么说你, 我都相信你。这事情关乎你的名誉,你别再说话,这里有娘哩。”
……崔大娘为了她,竟然敢冲出去说话了?卢秀珍的心一热,自己还真没看错人,心地善良憨厚老实的崔家,是值得带着发财致富的好人家。
“秀珍何必要提这事?嫁到我们家来之前的事情都已经是过去,跟嫁进来有啥关系?”崔大娘将卢秀珍朝身后一推,挡在了她的前边,想要学着村里那些妇人吵架时伸手叉腰,可又还是没伸出手出来,只是假装很厉害的样子朝宁谦之的寡母瞪眼睛:“我家秀珍孝敬公婆,对小叔小姑就像对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一样,她在家里勤劳肯干活,又对我们照顾周全,我们又何必去管她以前的事情?倒是老嫂子你今日带你儿子过来,究竟是什么心思?想要跑过来坏了我们秀珍的名声,是不是?”
宁谦之寡母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干瘦如柴的妇人竟然这般凶悍——来之前卢大根婆娘更她说过,根据崔富足婆娘的说辞,崔老实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糯米团子,任人搓圆打扁的,得了这句话,宁谦之寡母这才大着胆子跟他们跑过来,可面前的这个……就是传闻里那个糯米团子?
她有些胆怯,可嘴里还是不能服软,否则自己怎么能给谦之娶上媳妇?必须让崔老实一家嫌弃卢秀珍,将她赶出来自己儿子才有机会。
“老嫂子,你说你糊涂不?就冲你们家这青砖瓦盖墙,想要娶个清清白白的媳妇还不容易?何必一定要留着这个?寡妇门前是非多,现在她还只过来半年,自然不敢起跳,等着混熟了,自然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娘,你……”宁谦之听到他娘这般贬斥卢秀珍,不由得有几分尴尬,他轻轻拉了拉寡母的衣裳角儿:“你别这样说秀珍,秀珍挺好的!”
“你还帮着她说话?”宁谦之寡母火冒三丈,她本来就不想答应儿子娶卢秀珍,只不过拗不过儿子,又想要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等着卢秀珍成了自己媳妇好踩着她到脚底,要她朝东不敢往西。
可现在瞧着,这卢秀珍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卢秀珍,或许是那晚上自己说得恨了些,让她一直记恨着呐,崔老实家的日子又这般好过,她大抵是宁愿做寡妇也不会想着跟自己儿子成亲了。既然不能变成儿媳妇任由自己拿捏,不如直接兜了她的老底,让她在婆家日子过得不舒坦,她就不相信天底下还有大度到这个地步的婆婆,能一点都不计较儿媳妇的过去,随便她做下什么都说好。
“秀珍嫁到我们家来,那是我上辈子烧了高香才得了这么个好媳妇,我们全家都稀罕着她!你嘴巴两块皮,上边下边一动,就能让我相信你的胡说八道,那简直……”崔大娘本来想说那简直是做梦,可觉得说出去这语气重了些,自己也没有那么凌厉的口气,只能软软的将那句话说完:“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就如一支长矛气势汹汹的当胸刺了过来,看那模样是要一举穿胸,可没想到这力道忽然就软下来,长矛抵住了胸口,却再也没朝里边送,宁谦之寡母轻轻松了一口气,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稳了稳心神,这才继续开口挑拨离间:“老嫂子,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别看她现在好好的……”
“谁在说我大嫂坏话?”
宁谦之寡母这话还没说完,有人暴呵一声,拨开围观群众,气冲冲的走到了宁谦之寡母面前,伸手一指:“你是哪家的婆子,敢到这里来胡搅蛮缠?”
那少年的拳头攥得紧紧,举得高高,仿佛间就要落了下来,唬得宁谦之寡母朝后边退了一步,脸色发白:“你、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