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秀珍冲她笑了笑:“那就有劳大嫂了。”
两个门房望着卢秀珍的背影, 一个用手肘推了推旁边这个:“看起来是个乡下人。”
“可不是, 瞧她身上穿着的衣裳, 都不是京城时新的打扮, 走起路来那步子快得根本不是大家小姐的作派。”
“人家偏偏还晓得要拿银子打赏哩。”一个门房嘻嘻的笑了起来:“十多个铜板, 对乡下人是算多的了。”
“可不是。”
卢秀珍没有听到门房的议论,她只是专心专意跟着那中年仆妇朝前边走,一边走一边仔细打量着这国公府的布局。
或许是前世学了与建筑风格相关的课程, 卢秀珍每次走进一家高门大户,都会认真观摩各种建筑,想要看看这与她在课本里学到是的是不是类似。在江州城的时候她去过兰府,去过唐知礼府上,两家都是典型的北地建筑风格,只是兰如青府上添加了一些江南园林的元素,或许这与他来自江南不无关系。
迈进张国公府,卢秀珍只觉眼前一亮。
果然国公府便是国公府,一般人家根本不可能住上这般精致的庭院。
张国公府的建筑完全是取自江南园林的造型,进门有影壁,从旁边过去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生机盎然,绿色的树丛掩映里,能见着远处粉白的涡形矮山墙,曲廊回合,朱红的廊柱下有着精细的雕花,花瓣或卷或舒,从绿叶里牵出一角,看上去柔嫩异常,似乎一伸手就能将花瓣摘下。
曲廊里挂着一幅幅细竹帘子,上边有彩绘的各种图案,一路走过去,卢秀珍发现这些图案仿佛是在说一个故事,犹如前世的连环漫画一般,有些竹帘卷了起来,看不到中间缺失的那一幅,让卢秀珍竟然还有几分惆怅之感,就仿佛一个人满口的牙齿缺掉了一颗,即便外头满眼绿意,可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卢姑娘,怎么了?”
在前边领路的管事娘子听到后边的脚步声停下,转过身来望了望卢秀珍,见她站在走廊前边发呆,笑了起来:“可是要将帘子放下?”
头一次来国公府的,多半会被这竹帘迷惑呢,管事娘子心中得意,这竹帘可是当年的大小姐提议,由府内的公子小姐们操刀绘制的,主要说的是一家人要和气,长辈要爱护晚辈,晚辈要尊敬长辈,要懂孝悌之义。
彼时这主意可是别出心裁,新竹刚出,裁就廊帘,彩笔轻提,点染阑珊,当张国公府这走廊上一排竹帘出来以后,轰动京城,每逢府中办游宴,自会有不少人跑过来看这竹帘上的画,啧啧称奇。
故此,大小姐的美名很快京城皆知,就连深宫里的皇后娘娘都知道了,一定要选了她去做太子妃。昔日的国公府大小姐已经成了今日的皇后娘娘,可这竹帘却依旧还挂着,每年都会精心维护,细竹的绳子换成了冰蚕丝,更加牢固,每年都要重新上色,让这竹帘看上去恍若新成。
这位卢姑娘果然也是被这些画给惊住了吧,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听着管事娘子的声音,卢秀珍回过头来笑了笑:“这些画儿可真是好看,是不是请了大家过来画的。”
管事娘子骄傲的一抬下巴:“这可是皇后娘娘昔日在府中做小姐的时候留下的手迹!”
“原来如此,难怪这般精美,我还以为是请了哪里的巨匠来主笔呢。”卢秀珍伸手摸了摸细竹帘子:“这么多年了,还跟新的一样呢。”
这话刚刚说完,忽然间她看到了小径那边走来了一个人。
卢秀珍睁大了眼睛,这身形……仿佛很是熟悉。
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穿着一件银灰色的长袍,腰间系着黑色玉带,玉带上垂下一块玉佩,随着他的脚步不住的上下跳跃。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唯恐这是她的幻觉——她怎么会在国公府遇着认识的人呢?她可是第一次来张国公府,原先可是连国公府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呢。
那年轻人越走越近,那种熟悉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卢秀珍出神的盯着那张脸,五官分外好看,鼻子高高,剑眉星目,看上去俊美无俦。
这张脸她是第一次见到。
若以前见过这个人,她不可能忘记,生得这般俊的少年郎,她肯定是不会忘记的!
可是,这种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那少年愈走愈近,脚步声似乎踏在了卢秀珍的心头,让她无端的心慌意乱起来。她站在走廊这头,一动也不动,呆呆的望着那少年走到不远之处的桂花树下,心里忽然有一种想喊住他的感觉:“啊喂,你站住,让我好好看看你!”
可她怎么能这般无礼?卢秀珍捏紧了双拳,极力阻止着自己冲出去扯住他上下打量的念头,她的目光贪婪的追随着那美少年,直到他站定了身子,她那颗紧张得砰砰直跳的心这才安静下来。
一地细碎的桂花宛若金黄的毡毯,他静静站在树下,仿佛被笼罩在一层薄雾里,米粒大的桂花簌簌从枝头掉落,从他的肩膀滚落,掉到了地上,一点点轻微的响声落在耳里,都是那般巨大。
“阿瑾。”
卢秀珍默默念出了这个名字。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了,这少年的身形与阿瑾很是相似,也是这般高大,也是宽宽的肩膀,若不是脸孔跟白玉一般没有任何疤痕,她或许还会大声冲他喊出“阿瑾”这个名字。
“表公子。”
管事娘子赶紧向崔大郎行礼,听内院的人说老夫人很是欣赏这位来投亲的表公子,上次特地专程向他介绍了府中的各位公子小姐,还让众人好好与这位表公子相处,不得有半分怠慢之处。
听说表公子的祖母曾经救过夫人的命,彼时两人年纪还小在一处玩耍,老夫人不慎落水,表公子的祖母毫不犹豫跳下水去,拖着老夫人上了岸,若不是她,老夫人当年便已经没了,也不可能在国公府里享福至今。
也不知道老夫人到底是出于报恩之心,还是这位表公子真有过人之处得了老夫人欣赏。
管事娘子打量了崔大郎一眼,内才有没有她看不出,可单单从这皮相来看,那可是风采翩翩,犹如美玉,京城里这般俊秀的富家公子只怕寻不出几个来呢。
崔大郎朝那管事娘子点了点头,一双眼睛落到了卢秀珍身上。
这是在做梦么?如何会在张国公府见到她?
他很想冲上曲廊,拉住她的手喊一句“秀珍”,可却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这不是在兰府,这是在张国公府,他的任何一个举动,都有可能会给秀珍带来伤害。
接触了一些日子了,崔大郎能感受到他的外祖父不是一般人,从江南种谷的事情就能看出,他肯定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若说心慈手软,用来形容他舅父张鸣镝还差不多。
他必须要忍住,在身份未明的时候,他不能肆意行动,万一秀珍因此受到伤害,他便会痛恨自己一辈子。
他朝卢秀珍深深的看了一眼,转过身,踏着一地的桂花朝前边继续行走,脚下有簌簌的声响,香气四溢,仿佛从地上蒸蒸升起,冲抵鼻尖。
等舅父回来,自己再去问他,现在最好的法子是什么都不要做,装作不认识,默默走开。崔大郎大步向前,走到了树丛之间,可究竟还是有些舍不得,站定了身子,扒开几根枝条,从绿叶的缝隙里朝曲廊那边看了过去。
方才伊人站立之处已经没见人影,竹帘缺失只见着空荡荡的一堵墙。
那边曾经站过人?好像就是在做梦一般,他怔怔的看着那里,回味着方才见面的那一刻,脑子里有些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