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明知她必定听到他与于天赐的对话,不觉面色泛红,却转眸直视着她,徐徐道:“姑娘不必多心,我敬重于先生,但并非没有自己的主见。韩公子伤势不轻,姑娘刚刚退烧,都需要好生调理,并不适合离开,更不适合连夜离开。”
十一笑了笑,“宋公子的心意,我心领了!我也不敢说我信不过宋公子,但宋公子能保证那位于先生一定不会悄悄做出点什么来?韩天遥的佩剑,是被他拿走了吧?他打算通知什么人前来找我们?真闹出什么事儿来,大家脸上不好看还是小事,不小心伤了谁的性命,岂不辜负了宋公子这片诚心相救的心意?”
纯钧剑是宝剑,也是名剑。但韩天遥但还不至于无赖到扣下十一的剑。
唯一的解释,他交给小珑儿作为信物的佩剑并未交回到他手上,他对此处并不放心,想留下纯钧宝剑自卫而已。
宋昀微微皱眉,“姑娘,韩公子的佩剑,小珑儿说想送到绍城闻家传讯,故而我已经遣人送去,并不是于先生拿走。于先生虽固执,但绝非不通情理之人!”
十一也不和他争论,只再次问道:“我想和宋公子买马,宋公子到底卖还是不卖?”
宋昀再不想这女子竟这样固执多疑,默然看着那凝霜萦雪的俏美面庞,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十一见状,眉眼愈发冷凝,站起身转头便走。
她虽未痊愈,但还不至于走不动路;韩天遥虽一身的伤,但和自身安危比起来,大约也不介意步行离去。
宋昀看她走出数步,才回过神来,忙站起身道:“姑娘,可否再留一晚?明日我正好要回绍城,可以一路同行。”
竹素质幽心(八)
十一顿了顿身。
宋昀继续道:“韩公子伤重,只怕也经不起马上颠簸,不如随我坐马车,岂不安全些?”
十一望望天色,忽又回眸,竟是柔和一笑,“与其等明天,不如晚上就走吧!现在出门,入夜后正好到大路,天明时差不多正赶上开城门。耽搁到明天出发,说不准正好赶上关城门,难不成还打算在城外再住一宿?”
宋昀竟被她笑得心神一恍惚,忙转过脸去。
这时十一忽叫道:“宋公子,鱼上钩了!”
宋昀一惊,忙提起钓杆时,正见一尾鳞光闪闪的大鲤鱼跃入水中,而钓钩上的鱼饵已经空了。
十一惋惜地叹了口气。
若能钓上来,够她的猫饱食好几顿了。
宋昀看着那空荡荡的钓钩在晚风里飘晃片刻,说道:“好,我预备下,待会儿我们就出发!”
慢慢收起钓杆,他又问向十一,“这是韩公子的意思吧?”
“韩天遥?”十一漫不经心地答道,“我还没问他。”
是不是韩天遥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想也不能再在这里耽搁。
***
对于连夜离开的提议,韩天遥禀承一贯的沉默,并未提出异议;狸花猫吃饱喝足,被抓入褡裢时正打着呵欠,显然打算趁机在路上边睡觉边消化,以便来日继续大快朵颐。倒是小珑儿见昨天还病得半死不活的两个人要离开好容易觅到的平静之地,又是惊愕,又是惊吓,抗议不已。可惜她人微言轻,十一固然当作没听到,韩天遥也只皱了皱眉。
于是,一行人很快便已行在路上。
宋家的马车完全算不上豪华,胜在整洁雅致,垫褥和靠背都带着清新的竹叶气息和淡淡的阳光暖意。韩天遥性子刚强,忍着满身的伤赶路自然不易,能在这样的马车里卧着,似已心满意足。唯一遗憾的是,车厢地方太小,他不得不屈着他的大长腿,或伸到椅子外面。
十一自然不愿意坐到他脚边去,于是小珑儿知趣地拎着个垫子坐到那边地上,十一则抱着狸花猫坐到另一边;宋昀对外面的随从交待完毕,也便提着盏小小的灯笼坐了进来。
十一闻得他身上淡淡的竹叶清香,心头不由微悸。见他正要坐向自己身边,她忽道:“这马车本来就小,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又没受伤,挤过来做什么?莫非看着小珑儿漂亮,想占她便宜?”
宋昀张目结舌,俊秀的面庞晕红得像着了火。他瞅着十一忽然之间变得粗糙丑陋的脸,默然片刻,俯身将灯笼放在地上,说道:“我只是将灯笼送来,以免你们照顾韩公子不便。”
十一笑道:“宋公子想多了!韩天遥将门之后,英武绝伦,这点小伤算什么?还需我们照顾?”
竹素质幽心(九)
宋昀便道:“嗯,至少也方便姑娘找酒喝。”
十一临走时,很不客气地找来竹楼里最好的酒,灌了满满一酒袋,神色间似乎还有些不屑,似嫌他那酒不够醇厚。
宋昀同样不认为十一尚未痊愈的身体适合喝酒,却无论如何没韩天遥那样的魄力去夺下她的酒袋。傍晚见他时十一尚是个罕见的美人儿,到上车时又变作了容貌平平的邋遢女人,他同样未曾穷根究底。
此时,他被十一喧宾夺主无理赶逐,竟同样保持着既有的风度,温雅地与他们点头别过,弯腰走了出去。
不久,便听得宋昀在招呼自己的随侍,却是和他合乘一匹马向前行去。
小珑儿早已看得呆住,此时方道:“十一夫人,宋公子不是坏人!他好心肠救了我们,绝不是……绝不是想占我便宜……”
十一惬意地舒展了下手脚,“我知道。”
“那你……”
“马车地方太小了,多一个人睡得不舒服。”十一看向小珑儿,“要不,你出去和人合乘马匹,把宋公子换进来?还可以吹吹夜风,省得在这里闻血腥味和药味,多糟心!”
小珑儿呆了呆,“我不会骑马……”
然后便住了嘴。
再多说几句,难保十一不会把她赶下去和陌生男人共乘一骑,——她相信,这事儿十一夫人绝对做得出。
韩天遥在旁静静听着,此时终于叹道:“十一,大丈夫当恩怨分明。我的确拖累了你,你损我也罢了;可宋昀的确于我们有救命之恩,你如此言行无异恩将仇报,不妥。”
十一嗤之以鼻,“韩天遥,他是救了你;但我如果不是替你找药,也不会发烧。所以说到底,还是你欠了他,与我何干?还有,我从不是大丈夫。你把该你还的情搁我头上,就是大丈夫所为?”
“……”韩天遥沉默片刻,终于道,“嗯,你说得有理。的确不是大丈夫所为。”
十一大获全胜,满意地取出酒袋,痛快地饮了一大口。
韩天遥嗅到,皱了皱眉。
十一将纯钧剑握到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