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进去的少年风一样卷了出来,阳光般明亮俊朗的面庞浮着一层仓皇,慌慌张张地四下打量。
宋昀不过略略顿了顿,便已面色如常地轻啜美酒,顺带以好奇的眼神瞥向那少年。
少年负着剑,分明的锐气凌人;但他此刻的神色,却脆弱如失群的孤雁。
“师姐……”
他终于认定恍惚间听到的师姐的声音不过是他的错觉,无奈般低低唤了一声,才转身回屋。
明明那样明朗洒脱的少年,眉眼间却已多了几分挫败和沮丧。
假山上,碧绿的藤箩间,有个乱蓬蓬的脑袋探出来,满眼的晶亮泪光。
“这傻小子!”
她低低笑骂一声,无声地退后几步,却如一只比花花灵巧百倍的狸花猫,飞快跃了开去。
而宋昀照旧慢慢地品着酒,直到盏中酒尽,方吩咐伙计过来,将剩余的酒依旧装入酒坛,用包袱包好,施施然抱起,缓步向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他才问向送他出来的伙计,“方才进去的那公子是谁?”
伙计答道:“哦,那公子姓齐,好像挺有来头……对了,他叫齐小观!”
***
十一回到闻府时,却见闻府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门口更是车水马龙,来往官员不绝。
她从热闹中来,如今最厌恶这些人情来往,遂从角门悄悄回了卧房,寻来小珑儿问时,却见小珑儿也是一脸的喜气。
她道:“十一夫人,果然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人只道花浓别院被一把火夷为平地,韩家少主生死不明,从此韩家算是败落了!谁知老天有眼,公子安然脱身;又有皇上圣明,闻讯格外惜恤,刚刚传来的旨意,已经封咱们公子为南安侯!你看那些官儿,前些日子多少人避着闻府,仿若不知道韩家出事;如今却一股脑儿奔来道贺,眼见得连门槛都快挤破了!”
鹏青冥深杳(四)
楚帝素来宽仁,厚待功臣之后原是意料之中;但若想得到这“格外惜恤”,甚至让楚帝愿意封以侯位,却也没那么容易。
十一看着外面渐沉的暮色,倾听着前院的喧嚣,却觉自己整个人都已随着那夕阳渐渐沉入幽杳无尽的青冥天际。
小珑儿兀自欢喜着,在屋中走来走去,“公子既接了旨,下面应该进京见驾了吧?皇上看重公子,公子从此必定前途无量……咦,从此咱们不该唤公子了,该唤侯爷了,对不对?对不对?”
“侯爷……”
十一疲倦地跟随小珑儿低念着,举目四顾,竟有种心力交瘁般的迷惘感。
一段平静的生涯结束了;另一段难测的生涯来临了。
于韩天遥如此,于她呢?
***
韩家不缺土地钱财。
即便花浓别院连同其中的财物被人一把火化为灰烬,韩家依然不会缺钱。
纵然久住,到底别院而已,主要家产还在杭都的韩家老宅。何况因历代军功钦赐的大.片田庄还在,抢都抢不去,韩天遥想穷都没那么容易。
于是,那些官儿们赶来道贺的贺礼,除了寻常金玉之物,便多了些别出心裁的玩意儿,甚至不得不被送到后院来。
竟是两名活生生的大美人。
送她们进来的人,传达了韩天遥的原话。
“侯爷说,交给夫人处置。”
听到这话时,几名闻家侍女的眼神都有些怪异,却明显更多了几分敬畏和惊惧。
而那两名美人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磕头问安,——用的是婢妾叩见主母的礼数。
没错,韩天遥没说十一夫人,直接说的夫人。
小珑儿亦听出来了,连连推着十一,悄声笑道:“夫人,夫人,听见没?”
十一懒懒问:“交我处置?怎么处置?问问闻家有没有年貌相配的小厮,将这二位配给他们?”
地上两名美人顿时惊得花容失色。
明明是送来侍奉南安侯的,怎么一转眼就得禀着副玉骨冰姿去配小厮了?
明明闻得南安侯风.流公子,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至今都不曾娶过正房嫡妻……
小珑儿也听傻了,忙提点道:“公子的意思,应该是让夫人安排饮食住宿吧?”
十一笑了笑,拍拍小珑儿的肩,“这等小事,你去安排不就得了?还来问我?”
“可是……”
小珑儿还待说话,那边十一已不耐烦,挥手令她将人带下去。
小珑儿不敢久待,只得将人先带走,愁眉苦脸地去找闻府管事商议,心下却不由抱怨十一太不懂事。连她这么个没长成的小姑娘都知道主母得和姬妾们处好关系,至少初次见面应该和颜悦色,先去博一个好名声,对不对?
鹏青冥深杳(五)
这样想着时,她无奈地转头又看了十一一眼,却见十一正从褡裢里取出她那把砍人头比砍西瓜还利落的纯钧宝剑,不紧不慢地在灯下擦拭。
小珑儿顿时背脊生凉,立时改了念头,反觉那些姬妾能完整无缺从十一屋里走出来就该额手称庆了……
至于其他的,好像的确是她想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