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容貌出众,眉眼如画,着一身藕合色交领襦裙,罩着长及膝下的丁香紫窄袖褙子,如云鬓发间点缀着两股嵌宝金钗,竟是极家常的装束,观之可亲可近,全无半点富贵中人的倨傲气息。
可宋与泓明明说过,宁献太子、朝颜郡主待之所以闹到这步田地,正是由于眼前这个看来爽朗亲和的女子。
狸花猫又喵喵乱叫,挣动之时把扣于脖颈的绳索拉得笔直。
韩天遥墨青衣衫,举止沉着,孤高冷峻,牵着这么一只全无体统的蠢猫,怎么看怎么怪异。
但尹如薇并未质疑他为何牵来一只猫,而不是牵来一头老虎。
她不过淡淡扫了一眼,便从容跟韩天遥道别而去。
韩天遥也不在意,顾自跨过月洞门,便见路过迎面行来,向他轻笑道:“侯爷怎么还没进去?郡主正等着呢!”
路过被囚多日,虽未用刑,也被逼服了好些绵软筋骨的药物,此时尚未复原,虽不改温厚气度,脸色却着实不好。
韩天遥深知十一、齐小观很敬重这位师兄,遂道:“正要过去。路兄气色不佳,只怕还需服药调理。”
路过笑道:“一直服着药。只是卧床太久,有些闷,所以出来走走。”
他伴着韩天遥走到一座假山之畔,抬手向上一指,“郡主就在上面凉亭里。”
***
进.入十一月,更是万物萧杀的时节。连拒傲清霜的菊.花、芙蓉等都已落尽,凭它碧玉之堂,琼华之室,都未免萧索无趣。
假山上爬了些藤萝,在衰草枯木间随风瑟瑟,仅余的翠色便显得愈发苍凉黯淡。
山顶凉亭将一“凉”字诠释得淋漓尽致。北风全无阳光的暖意,卷着落叶拍过来,连韩天遥都觉脸上被刮得生疼。
这地儿应该适合夏夜纳凉,绝不适合冬日喝酒。
而他已闻到了酒香。
狸花猫亦竖起了耳朵,然听到女子一声叹息后,立刻挣脱韩天遥攥着的绳索,飞快窜了过去。
韩天遥便空着双手走了上去,叹道:“这个没良心的,白白对它好了!急着奔上来喝冷风,也不怕着了凉,到时亲者痛,仇者快,你便开心了?”
他抱怨着,却在看到卧于栏杆边的女子时禁不住眉眼柔和起来。
十一面庞浮着微醺的红晕,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正去抚.摸狸花猫蹭过来的脑袋。
她穿着绛色小袄,玉青色长裙柔.软地垂落,和腰间所系的环佩一起被风吹拂开去,发出清而轻的丁当碰撞声,愈发显得身段修长玲珑,韵致妍媚可人。
她的长发依然如从前那般简单绾着,只是换了一枝镏金银簪,簪上镶的一枚明珠足有拇指大小,哪怕此刻被半散的黑发掩了半边,仍流转着温润华贵的莹亮珠辉。
见韩天遥过来,十一笑了笑,坐起身来,头上那珠簪便“丁”地跌落地上,如瀑黑发散落,被风吹得如丝缎般扬起。
韩天遥取过她手中的酒壶,放置到亭中石案上,捡了那簪坐到她身侧替她绾发,口中已责备道:“瞧瞧你这是什么模样!方才也就这么见客的吗?”
十一懒懒笑道:“什么客?如薇吗?她不是客,是……一家人呢!”
韩天遥指间握过她的长发细心缠绕,已在脑后绾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发髻,用珠簪固定住,才问:“一家人?她姓尹,你姓云,你们是一家人?”
十一抬手摸那整齐的髻,点头以示满意,才道:“是父皇和母后从小告诉我,如薇在他们跟前长大,和我、与询、与泓都是一家人。”
“听闻济王妃也是在皇后跟前长大的,也许……在皇后眼里,的确是一家人吧!”
十一笑了笑,“其实从小到大,我也没把她当过外人。只是她一直认为我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伸手去拿酒壶,韩天遥已抢先一步取在手中,挑了挑眉,“说完再喝。”
十一道:“韩天遥,当初我应下的十日之约,早就过了吧?我喝不喝酒,你可管不了!”
“知道。”韩天遥不以为意地答道,“但吊我胃口,总得也容我吊一吊你的胃口吧?”
十一“噗”地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真的是她错怪我了!”
“错怪你?”
“嗯。我根本不是没把她放在眼里,而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韩天遥听得一怔,十一已自他手中夺过酒壶,晃了一晃,才向他嫣然而笑,“放心,我也不会多喝了!”
“自然不是因为我阻拦,而是因为……你昨天已经喝得太多?”
“是啊,到现在头还在疼……”
韩天遥道:“那是因为你一直坐在风口里,吹得头疼!”
十一没有立刻反驳,捏着酒壶坐了片刻,忽笑道:“八年前,就在这个亭子里,宋与询忽然跟我说,待我长大,他要娶我。”
“宁献太子?八年前?”
八年前,宋与询多大?那时的朝颜郡主又是多大?
十一眺着天际一抹流云如絮,目光已然悠远。
“那一年,我才十二岁,询哥哥也才十七岁。”
---------悠悠往事谁诉?爱恨无边,焚心以火----------
春已过,秋萧索,罗袖舞落叶,绣裙掩苍苔。何处细雨蒙蒙,打湿流光,悄然揭开那氤氲着重重雾气的悠悠岁月,展露出曾经的少年和少女们飞扬如舞的美好韶光。
少年温润雅秀,美好面庞稚气未脱,却已举止沉稳,进退有度。
但这个备受长辈赞誉的尊贵少年,却在同龄少年已开始谈婚论嫁时,跑琼华园跟他尚未长大的小妹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