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2 / 2)

朝中并不安稳。

宋昀下旨,以皇兄之礼风光大葬济王宋与泓,并按十一的心意,指定葬于宁献太子宋与询的陵寝附近。

病中的施铭远得到消息,连忙上书阻拦,宋昀只推是太后之意,又送去上等药材,劝丞相好好养病,让施铭远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还未及再有动作,施铭远的嫡系亲信大臣薛及、梁成因当庭抗辩济王之事,被责以大不敬之罪,宋昀当众掷下一堆弹劾二人的奏表,命即刻交刑部议处。

和凤卫一起掌管宫禁的殿前都指挥史夏震惊惶之际,云太后的侄子、信安王云谷石前去拜访。第二日,夏震称病告假,京中禁卫移交齐小观等原先的凤卫首领执掌。

施铭远又惊又气,待要上朝还击,无奈病体难支。而朝中关于施铭远病重难愈、因济王之死大失帝心的传言已甚嚣尘上。

文武官员有几个不是七窍玲珑百变心?识出其中意味,原来反对他的固不必说,平时做惯墙头草的人物也尽数缩了头。至于和相府走得亲近的那些,或自动拉开距离,或觉得怎么也洗不脱干系,想着要商议个对策。可施铭远那边又是可能传染他人的痨病,何况又被气得病势加重,一时也无法商议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而柳贵妃染病之事,也在不知不觉间传了开来。

不久,尹如薇求见。

彼时十一已听说尹如薇决意在安葬宋与泓后出家的消息,虽是厌烦,到底传入相见。

尹如薇走入内殿,远远便闻得温和冲淡的龙涎香,直到近处,才觉出香味里伴着淡淡的药味和血腥味。

这清宸宫安静得出奇,全然不像宠冠后宫的贵妃所居,几乎让尹如薇有种走错地方的错觉。

但她很快看到了十一。

华丽空阔的寝殿里,十一静静卧于床榻间,素衣黑发,面白若纸,如画眉眼间依然有着从前的冷锐和懒散。她的手瘦而白,倒还不失武者的灵巧,正慢慢地旋弄着一把飞刀。

和上次相比,十一着实瘦得太多,连唇边都看不到一丝血色,再走得近些,尹如薇便见到她的黑发间竟有零星的雪丝。

算年纪,十一也才二十出头,比尹如薇还小些。

尹如薇忽畅快地笑起来,“朝颜,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十一懒懒地瞅她一眼,“若你看到我过得不好还能开心,我也就放心了!”

剧儿、小糖在一边听着,已有把尹如薇拉出去痛打一顿的冲动。

尹如薇目光扫过她们,“叫她们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十一再瞅她一眼,向侍儿道:“你们出去。”

剧儿警惕地看着尹如薇,说道:“娘娘,你看她……她还有点规矩吗?而且……”

她握了握拳头,总算不敢说尹如薇不仅毫无对贵妃该有的礼数,且看着就像不怀好意。

十一散漫一笑,“下去吧!她是泓的妻子,也是我少时的姐妹,不用理会那么多的规矩。何况……”

五指挑动,飞刀如长在指尖般轻巧地旋着,映着温软的帐幔衾被,依然闪动着森冷的金属光泽。

虽抱病在身,她还是朝颜郡主,名动天下的朝颜郡主,刀剑在手,绝非寻常人可以伤到的。

剧儿、小糖退了出去。

尹如薇毫不客气紧跟着上前关紧门,才走回床榻前。

屋内便不复原先的光亮,尹如薇逆着光影的脸美丽却阴冷,再无半点即将出家为尼的女子该有的恬淡宁和。

十一便连瞅都不愿瞅她了,顾自玩着飞刀,慢慢道:“什么话,说吧!”

尹如薇道:“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厚颜无耻,自作主张害了与泓的性命,还敢苟且偷生,厚颜活在这世上。”

寞,鸳枕惊梦(三)【实体版】

十一道:“你想多了。你有活着的权力,何况……与泓并不想你陪他死,就如当日询哥哥一心只想我活下去一样。”

后半句话她的嗓音很干,似被烈日蒸尽最后一滴水的沙漠。

尹如薇嗓子也哑了,“我不死,只是因为我仇人还没死!我便是无法替与泓报仇,我也要活着,活着看他们怎样不得好死!”

十一不再把。玩飞刀,击了击掌,“有志气!”

尹如薇瞪着十一,“我知你心里其实在笑话我。笑话我无能,只能眼看着你暗中翻云覆雨,明着为皇上所用,事实却让皇上被你牵着鼻子走……凤卫重回宫禁,皇室重掌大权,靺鞨人已被赶逐,眼看着收复中京都能提上日程……这桩桩件件,哪是我们那位抱着权相大。腿从乡下跑出来的皇上想要的?分明都是你的主意!与泓虽被人害了,可相府一转头便家宅不宁,如今那老家伙更是病得莫名其妙,自然也跟你脱不开干系吧?你从来便比我强太多,只要你想做,没有做不到的!可惜你却从没想过扶与泓一把!”

“与泓什么都不做,于他才是最好的!我百般安抚,甚至再三告诉他,我会找机会接他回京,也会找机会去湖州陪他,只为他能安心住在湖州,别做任何授人以柄的事!谁知……我安抚得了他,却防不了你!“十一侧目而视,”知道与泓为什么对你虽好,却始终没法喜欢你吗?他那样无拘无束的性子,怎受得了你天天自怨自艾,偏还自以为聪明!”

她的声音并不高,一气说完了,便克制不住地呛咳,喉嗓间又有隐隐的腥甜涌上。

尹如薇却已被她的话气得面色煞白,指着她的手指竟在哆嗦,“你……你说我自怨自艾,自作聪明……是,是,我害了与泓,害了与泓……”

她退了两步,眼睛惶乱地转动着,好一会儿才似想起什么般镇静下来,慢慢地笑起来,“嗯,你聪明,你聪明……你这般聪明,以为弄死施铭远,便足以告慰与泓在天之灵了?可你知道吗?连施铭远也只是一枚棋子,一枚推到你跟前当替死鬼的棋子!”

十一眯着眼睛瞧她。

尹如薇喘着气,道:“与泓在世时,便已猜疑皇上会对他不利。有一日。他曾和我说,济王府有亲信背叛了他,你和他的通信似被人翻过,好在你们只是叙些旧谊,并未言及其他。他还留意过,说可能是蔡扬,却始终不曾处置。处置蔡扬容易,却会让他背后的人更加疑心,不如留着。后来我策划与闻博联手时便避开了蔡扬,却未料对方竟连闻博都算计在内。”

蔡扬,十一认识。

两年前她带韩天遥逃出花浓别院,宋与泓发现韩天遥未死,便是派蔡扬前去相见,一则嫁祸施铭远,二则拢络韩天遥。

她轻咳两声,问道:“你们认为蔡扬背后的人是皇上?”

尹如薇道:“与泓认为是皇上,可我一直疑心是施相那只老狐狸。皇上不过是乡野间觅来的寻常宗室少年,论文才未必多出挑,论武略更不值一提,不过仗着和宁献太子长得有几分相像,才因缘际会得以继位。与泓不肯提起他疑心皇上的理由,却也跟路过说起过同样的事,还向路过叹息,说皇上倾心待你,你必不会防备,早晚会吃大亏。再没想到后来吃大亏丢了性命的是他自己!”

“就凭蔡扬是皇上的人,偷看过我和济王的通信,你便猜疑皇上才是真正的布局者?”

“若只是猜疑,我冒失跑来跟你说这些话,岂不是又是自作聪明,自取其辱?“尹如薇冷笑,”因为我的缘故,路过已被你和凤卫排斥,难为他还肯护着我。而且,他也疑心皇上。据说那日。你和与泓见面后,与泓便跟他说,一切可能是皇上在布局,皇上从回马岭后便开始步步算计,偏又不动声色,心机深沉得可怕。我们回京后,路过和济王府旧部住在一处,留意监视蔡扬,结果发现他和于天赐暗有来往。路过听到些内情,便找机会暗暗将他拿了,软硬兼施逼问出当日之事,并令他亲笔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