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铭远怜悯地看着她,“丫头,你还没看明白?是你这好夫婿想断送我,不是我想断送他!都是他逼我的!还有,别想着百万禁军能拿我如何如何,当年柳翰舟不也是手握百万兵马,煊赫无双?不过十余名禁卫军,便能轻轻松松将他断送!如今……我重病在身,无力顾及相府安危,有贼人闯入相府,误杀皇上,老臣虽有罪,但也得抱病出来先主持乱局对不对?小皇子有心疾,朝不保夕,根本无法继随皇位,只能重新选择宗室弟子来继承皇位……”
宋昀并非先帝亲子,甚至连养子都不算,在朝中根基浅薄,如今虽扶植了不少大臣,到底不能和施铭远二十余年经营的人脉相比,且忠诚度有限,只要施铭远并未篡位,弑君大罪又能被含糊过去,多半也就半信半疑地随之拥立新君。
宋昀年轻,所立新君入承宋昀子嗣,必定极年幼,到时只能由权臣或后宫把持朝政。便是云太后有疑心,她与宋昀并没那么深的母子情谊,何况又曾被逼得退居深宫养老,只要另立的新君合她心意,以她性情,很可能也会继续选择与施铭远共掌朝政。能与施相抗衡的柳贵妃虽有凤卫相助,却病重卧床,一旦宋昀遇害,施氏夺权,她与凤卫便定是下一批被诛杀的对象。
施铭远患疾应该不假,方才骗过了那许多人;但如今显然已经病势渐愈,却只作病危,不但将宋昀和凤卫的眼线尽数瞒过,连谢璃华也瞒得严严实实,甚至利用她对相府的感情将宋昀诱入圈套。
谢璃华惊恐地瞪着舅舅,猛地意识出他并不是玩笑,而是早有预谋,不由失声叫喊道:“快来人,来人……”
外面打斗之声尚能听闻,却已渐渐零落,再无一人回应她的求救。
因凤卫和相府仇隙极深,宋昀跟来的随侍特地未挑凤卫,都是原先的宫中禁卫,大多为夏震部属,甚至有好些与相府有千丝万缕联系,战斗力和勇猛度都无法与凤卫相比。若发现陷入相府重围,这些人肯拼死一战的恐怕不多。
施铭远站起身来,走近他的甥女,眼神已有几分复杂,“璃华,你看清楚了,你这个所谓的夫婿,娶你不过为了笼络舅舅,再无半分真心。舅舅这一倒,你必定跟着扫地出门!你是打算跟着他死,还是听舅舅的话,继续当你的皇后、太后?你会有听话的皇儿,会有享不尽的权势富贵,甚至……可以找更俊秀更温柔的少年郎相伴,不必担心深宫寂寞,床帷空虚!”
谢璃华尖厉叫道:“我不要!我不要!若你杀他,便送我和他黄泉里做一对鬼夫妻吧!别说他对我无半分真心!若他毫无真心,怎会与我前来看望舅舅?就为舅舅处心积虑一直想着怎样争权夺势吗?”
话未了,只闻“啪啪”两声,施铭远已两个耳光甩了过去,瞪着她的眼神不知是厌还是怒。
谢璃华被打得发髻散落,金钿委地,唇角溢出.血来,兀自高叫道:“舅舅,醒醒吧!那是宋家的天下,不是施家的天下!你是臣,他是君,他才是大楚皇帝!”
宋昀转向她,低低道:“璃华,你……保重自己要紧。”
谢璃华精心保养的长长指甲已被她攥紧拳时掐断,尖锐断甲掐到了掌心,慢慢地渗出鲜血来。她却恍若未觉,转眸向宋昀笑道:“论文才武略,我跟朝颜姐姐没得比。但至少我还有一桩好处,那就是死心眼。喜欢一个人,便一门心思地对他好。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会伴着他,一门心思地对他好。若连这个都做不到,我拿什么来喜欢你?”
宋昀哽住,却微微一笑,“既如此,我也会一门心思对你好。”
虽然一闭眼,便是那个曾经明媚的清冷女子,虽然最悲观最无助的时候,他脑中浮现的面容从不是他的皇后,他都会对她好。
他不能辜负她生死相随的心意。
施铭远盯着二人,将手指捏得骨节森白,面容也森冷得可怕。他冷笑冲谢璃华说道:“没有你……也好!若不是你,我一世聪明,也不至于信了这小畜生,由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宋昀淡淡道:“施相别把自己说得太高尚,也别把朕想得太卑鄙。说到底,你想朕永远当手中听话的棋子,而朕……再怎么感恩图报,也需记得自己姓宋!便不为柳贵妃,朕也不可能容忍大楚江山在朕手上没落毁败!”
正说话时,外面的打斗声似乎又激烈起来。
施铭远微有讶异,正待派人出去查看时,顶上的暗门忽然开了,有人冲内叫道:“相爷,不好了!柳贵妃带凤卫从东北角逾墙而入,已经冲过来了!”
既将宋昀诱来,施铭远早在各处有所布署。
在宋昀前来萃香院后,从正门或角门一路过来都已安排下伏兵,便是有人前来相救,也会遭遇重重阻力,足以让这边安排应对之策。
278 战,绝地深谋(三)【实体版】
萃香院位于东北角,是相府最偏僻之处,却已靠近了府外的巷道。巷道不在相府范围之内,时常有人来往,自然不便安排太多人手监视。
何况,除非对方知道天罗地网布在萃香院,再不可能想到从东北角直接攻向此处撄。
施铭远怔了一下,隐约看到传讯之人身后似有人影闪过,连忙喝道:“谁让你开的暗室门?快关上!”
岂不等于为进来找不到人的凤卫指了条明路?
传讯之人还未及应声,便已一声惨叫,头颅已伴着满腔热血抛撒入密室,血珠淋了众人满头满身偿。
施铭远大惊,忙指向宋昀,喝道:“杀了他!”
死士早已得过交待,再不迟疑,挥剑便往宋昀脖颈间砍去。
以那力道,顷刻便能让他身首异处。便是有援兵赶到,也万万来不及相救。
宋昀呼吸不匀,只握紧拳冷冷盯着施铭远,无视那雪一般冷凉的刀光和阴暗的死亡气息。
呼啸的刀声里,宋昀又似听到十一清冷的叱喝。
他苦笑。
她必定是他这一世难逃的宿命,不论是走到人生的最巅峰,还是卑微地低入尘埃,甚至此时人在绝境,死到临头,他脑中闪动的人影,居然都是她,都是她……
而她病得卧床不起,再怎样的武艺超群,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刀锋划过,他甚至感觉到冷风从颈间掠过的气息,却奇异地没有觉出疼痛,倒是持刀砍向他的人蓦地发出一声痛呼。
宋昀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紧贴住潮.湿的墙壁,而前方已蓦地多出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长发如水,触目生凉。
可将他护在身后时,她那单薄的身躯偏能传递出微微的温暖。
“柳……柳儿……”
宋昀声音沙哑,眼底亦有些模糊。他甚至不敢伸出手,担忧眼前之人是不是绝望之际的幻象。
而谢璃华已挣扎着要站起来,高声叫道:“朝颜姐姐!”
十一面白如纸,一双眸子越发深如墨渊,却如刀子般从受伤的死士脸上划过。
死士手中的刀已经跌落,持刀的手腕上端端正正插了把系着玛瑙流苏的飞刀,正是十一所有。他有些惊恐地看看十一,又看看上方已被打开的密室之门。
朝颜郡主一向是个传奇,可这个传奇正在没落。尤其近来屡传她病重甚至病危的消息,似乎可以将她轻轻忽略。
可眼前这个仿若从画中走出的苍白女子,终于还是成为怎么也忽略不了的存在。
施铭远紧盯十一,退开一步,方才吸了口气,说道:“你……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