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郡主已察觉自己病势难愈,更想在自己死前觅回柳相遗骨,所以执意前来。皇上劝不住,又不放心,便带了小皇子陪她一起来了北方。”
“小皇子……也来了?”
“是,小皇子有心疾,听闻先前发作了两次,但救治及时,一时倒还不妨,只是越发挑人,乳.母根本带不了。皇上、贵妃出门,自然得把他带上。听闻这几日贵妃劳累发病,小皇子也着了凉,偏偏宫外不比宫中方便,皇上也着急,这才催着侯爷和孟将军出兵中京,希望能找到机会尽快完成贵妃心愿,贵妃便可以安心回宫养病,还能多支持一阵子……”
293 血,寒夜断刃(一)【实体版】
陈旷拿袖子抹了把泪,眼睛才恢复了几分神采,只沙哑地向韩天遥说道:“侯爷,若你有一分念当日郡主救你之情,若你有一分念陈旷这半年来鞍前马后奔走之情,万祈成全陈旷心愿,成全郡主心愿!撄”
韩天遥转过头,看向南方,看向杭都的方向。
月色已隐,唯余水寒风烈。冷冽冬夜里,再不能看到半点江南的轮廓。
他的耳边也没有西子湖畔的水声和琴声,更没有女子温淡的笑声。大运河的水哗啦啦地奔流着,震耳欲聋,仿佛永无停歇之时。
数百年前,那位亡国的炀帝下旨开凿大运河,南起杭都,北至涿郡。此处的水正往东南方向奔流,将会流到杭都,流到那个铭刻了他们这一世几乎所有悲欢的地方。
赵池已十分惶恐,见韩天遥久久沉默,忍不住低问道:“侯爷,这……怎么办?偿”
韩天遥回过神来,唇角弯了弯,居然是一个浅淡的微笑,“赵池,你先回营,明日一早率领大家按原计划撤军,前往许州跟孟许国他们会合。”
“啊!侯爷,你呢?”
“我也去青城走一遭吧!”
韩天遥言毕,从怀中摸出一只荷包,嗅了嗅。
隔了那么长的时间,隔了那么多的人或事,甚至隔了那么多的死亡和战火,他居然闻到了阳光下芍药花的清香。
那年那月,他是她的大遥,她是他的十一。
她展臂拥他,仰面亲他,在灿金的阳光下明媚而笑,绝色倾城。
微偏的鬓髻间,一朵芍药跌落,如一枚绝美的蝴蝶,翩然栖于他宽大的指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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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并非城池,而是一处小丘陵,可登高望远,占据地利之便,故而当年靺鞨人攻打中京时,曾驻扎此处;后来怀帝和三千宗亲被掳,也曾先囚于此处,然后分批发押回魏国都城。如今魏都已被东胡人占据,魏帝金瑛被迫迁都于此,却只换来当年情形重现。
如今,青城同样成了东胡攻占魏都的据点,魏国的宗室同样被押在青城,被斩杀,被蹂.躏,被践踏。存活下来的人,将会被分批押往东胡都城,幸运的可以成为东胡君臣的婢妾,侥幸偷生;不幸的或许就成了东胡人交换牛羊的货物,连营妓都不如,那便很可能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
魏国比当时败亡的楚国要庆幸些,总算魏帝得以逃生,留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只可惜了那些留在中京的宗室子弟,被东胡人一网全兜了,只作押往和都,稍稍安抚了那些尚忠于魏室的臣民,便拖到青城被尽数斩首,——竟比当年的魏国兵马更加凶残狠毒。
如今,青城只剩了手无缚鸡之力的魏国贵女,正被那群饿狼似的莽汉蹂.躏欺辱,能逃出一条性命都不容易,再无半点反抗之力。
而青城原也不是什么军事要塞,攻占中京后,留在附近的守军不能参与城内那场杀戮和抢掠的狂欢,如今好容易有机会放纵一回,自然肆意妄为,防卫松驰。
虽然从未曾和东胡人正面对敌过,但韩天遥出身将门世家,对于局势的判断极为敏锐,早对东胡兵马的习性有所了解,仗着一身武艺潜入青城,很快找到数名躲懒喝酒的巡逻兵,迅速出手制住,逼问了青城大致情形,便与陈旷等人都换了东胡人的服饰,只作巡逻,大摇大摆地从营寨间穿过,虽也遇到几拨东胡兵卒,竟无人理会。
那些人的注意力,大多集中于帐内笑闹喧哗里。若仔细倾听,方能听到女子断续的哭泣和呻.吟,大多已十分无力。
第一批运回的财物,在他们眼里只怕比魏国曾经的金枝玉叶们还要珍贵。韩天遥虽逼问过巡逻兵,却知之不详。
陈旷焦躁道:“侯爷,既然你会说东胡话,不如找大些的帐篷挨个查探查探?”
韩天遥皱眉,“不可。我只是与东胡人有过接触,胡乱学了几句,稍有不慎便会露出破绽。”
何况陈旷等人完全语言不通,若走到明处,身材模样和东胡人也有明显差异,一旦人察觉,裹在千军万马里绝无脱身机会。
他们要做的,是盗回柳相首级,而不是枉送自己性命。
陈旷却越发焦灼,吐着被夜风卷到嘴里的沙尘,低低道:“若今夜找不到,天明后他们拔寨而起,沿路必定戒备森严,更没有机会了!而且……”
而且他们未必会将柳相首级带走。它对于东胡人来说毫无意义,也不会有人愿意去研究,为何财物中会多出这么一颗不祥的头颅。
可偌大营寨黑漆漆的,无处不是敌兵,想找出它来谈何容易?
身畔的凤卫安慰道:“看这天气,等会可能会下雨。若是能来一场大雨,他们天明后未必会走。不过……”
天已很冷,若是下雨,他们更是行动不便。但此刻陈旷抬头看着天,倒有几分期盼下雨的模样。
十一的部属,对她赤胆忠心,果然名不虚传。
韩天遥扫过他们,提气跃上一株高槐,将各处营帐的灯光细细分辨片刻,许久才低声道:“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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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韩天遥走近那处营帐时,陈旷便知韩天遥的判断很准确。
临近丘陵边缘的那顶大帐篷黑漆漆的,并不见灯光,却有两名兵丁持长戟守着。只是周围合抱那帐篷的几顶帐篷却正热闹,男人的笑声和女人的哭泣混合在一起,便让阴冷的深夜意外地跌荡起野火撩动般的邪恶气息。
两名守兵便有些不安分,不时拖着长戟向左近的帐篷里张望。
那边便有人笑骂:“刚睡了魏帝的两个妃嫔,还不知足?”
守兵笑道:“听闻这里面是魏帝的九公主?她姨妈把自己女儿都献出来了,只为保全九公主的清白?”
“对,叫什么金从蓉,的确生得极好,听听叫的这声音!”
“啧啧,果然……”
“且再等一等,待里面的兄弟完事了,换你们进去!”
“叫他们悠着些儿,别弄死了……”
其中之一的帐篷里,正传出尚有几分稚.嫩的少女惨叫,却是一声比一声凄恻,一声比一声痛苦。忽似有什么东西塞住她的嘴,那惨叫便转作了欲呕不能的哀号,蕴了生不如死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