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2)

母亲神情一凝,头一次没有在她撒娇时哄她,而是拍了拍她的脑袋,一板一眼地解释:“你父君一死,紫檀殿便散了。娘修为全失,不得不归隐轩辕林,躲避天罚……”

她望着远方,惆怅一笑,“是该走了。”

母亲散尽修为,用禁术保她的命,她是知道的。但她不知道离别的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她伸出两只手紧紧搂着母亲的腰,眼泪如珠子一般噼里啪啦砸了满脸,连一个完整的娇都没能撒全,“凉玉以后乖乖听娘的话,你、你、你很快便能回来么?”

重华夫人叹了口气,自池边的乌木托盘里拿了一条丝帕,仔细地将她小脸上的泪珠擦净:“凉玉,娘今日说的话你要记好。”

她眼中有克制的哀意,低声道:“继位一百年内,恪守本分,不得逾礼;二百年,愈谦恭、愈谨慎,无事不必现身;三百年过,方可从心,但须听取他人意见。听玉郎教导,遇事……托付凤君。”

她欲言又止,可是再也不能多说。

二百年,愈谦恭、愈谨慎。三百年过,方可从心。

母亲的声音渐渐淡去,她在玉郎、凤桐和司矩的保护下任性地长大到五百五十岁,方明白母亲话中的意味,那是在星寸台的血泊中,听见下面一声“紫檀殿已死,重华夫人归隐”开始。根基尚浅,又没有倚仗的自己,一直处在一个如此危险的境地却不自知。

“哐哐哐——”

凉玉一怔,睁开双眼,将身上滑落的棉麻外衫重新披好。只听见外面传来鸣夏有些焦急的声音:“老太太,二小姐来了。”

凉玉起身推门,门口站着满脸忧色的鸣夏,地上跪着满脸泪痕的拂月:“奶奶——拂月愿意一辈子照顾奶奶,求奶奶成全!”

少女的嗓音有些沙哑,泪珠子边说边往下掉着。拂月素来温婉安静的脸上憔悴又不安,仿佛是只被扔到了砧板上的鱼,拼命甩尾跳动挣扎。

凉玉还没来得及接话,只听得厢房门口隐隐传来一阵男人的怒吼:“老二,你瞧瞧如今的形势,天赐的一桩好姻缘,你老父高兴都来不及,你还不乐意!你有什么脸面挑三拣四,京城谁不知道……”

说话的人自知失言,话语顿止。拂月咬住嘴唇,眼泪流得更凶,趴下去叩在了地上。

凉玉皱了皱眉,冲剪秋道:“出去给侯爷传句话,说我刚睡下,叫他别嚷嚷。吵得人头疼。”

不一会儿,外头便安静了。凉玉接过凉夏奉上的茶,抿了一口,苦得惊人,随手便搁在一旁,冲着拂月笑了笑:“我以为你是个柔弱的主儿,没想到竟然这么刚烈啊。”

拂月抬起头来,满脸的泪痕,脸色灰败,眼珠却亮得偏执:“拂月自知无颜,宁愿不嫁。”

凉玉有些疑惑了,刚想要问,又有人笃笃叩门。凉玉瞟着门外,长长叹了口气:“今天真热闹。”

来者是个高挑丰满的女子,一身绛红的骑装,干练又夺目。年约二十上下,肤色微黑,柳叶眉,杏眼,说话的时候眉毛上挑,英气十足。她亲昵地冲着凉玉笑道:“沙城练兵耽搁了几日,奶奶别怪孙女来得晚了。”

她又转头看着地上的拂月,仿佛看不见她脸上绝望憔悴的神情一样,欢欢喜喜道,“三妹的亲事我听说了,姐姐觉得,着实是一门好亲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码字需要小天使的安慰呜呜呜。

第10章 宁死不嫁(中)

这是凉玉第一次见到萧氏的长孙女云推月。

传闻这个女子彪悍干练,应侯府云家兵力下属分支沙城军就是由她管理。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家能镇住一万人的军队,想来绝不简单——反正肯定不会像表面一样爽朗又可亲。

凉玉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按兵不动:“老二,地上凉,先起来。”

剪秋、凉夏纷纷退出厢房,屋里只留下了啼春,搬了两把椅子来,两个让人头疼的孙女一左一右,形成掎角之势。

事情嘛,也很简单。晋城府总督韩荔来向应侯府提亲,要娶的是二小姐,应侯觉得十分满意,女主角拂月却抵死不从,她的挣扎从言语拒绝开始,越发激烈,已经发展到嚷嚷着终身不嫁。

这韩荔年过四旬,原配前年病逝,家里有几房妾室,拂月嫁过去是个新平妻。两家算是门当户对,对方态度也相当坦诚。

可是韩荔与拂月显然不大相衬。

让应侯府如花似玉的年轻小姐给一个同她父亲年岁相仿、目不识丁的武将当续弦,确实强人所难。更何况拂月饱读诗书,算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她对于婚姻,想必有更高的期许,这样的女孩子嫁人,不求富贵,但求知心,否则堪比折辱。

在萧氏身体里醒来后的凉玉相当谨慎,她无时无刻不在收集信息,不再轻信身边的人。突然冒出来的推月是首先戒备的对象——她是长姐,照理说是最应该护着弟弟妹妹们的,为什么不顾拂月的意愿坚持赞成这桩婚事?

应侯府统军三十万,而韩荔是晋城军的总督,他主动示好,那便意味着,若是结成儿女亲家,云家兵权必会更加稳固,云家与韩氏就此结盟。这无疑是对家族最有利的选择。

云戟卖女求荣也就算了,在他眼里,女儿嫁给谁都一样。吃喝不愁,饭来张口,一个附属品而已,还敢说不幸福?可是推月不一样,她也是女子,曾经一样的弱势,婚姻不幸的苦楚她更清楚,明知道是火坑,她还要推着妹妹跳下去。

推月言笑晏晏,拉着拂月的手,谆谆劝导,有时露出贝齿,笑得爽朗,仿佛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凉玉看在眼里,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

拂月只是摇头流泪,求救似的望过来。推月劝得口干舌燥,有些气恼,眉头微微蹙起,也跟着望着凉玉:“奶奶觉得呢?”

凉玉推脱道:“要嫁人的是拂月,还是听她的意见。”推月笑了笑,眼中闪烁着些狐疑的光芒:“听闻——奶奶记性不如从前了?”

对于这种不动声色的试探,凉玉不自觉地便带上三分厌恶,定定地望过去:“我是老了,不过,还不到老糊涂的程度。”

她本不想干预,奈何推月的急迫使她浑身难受,便忍不住压了一头:“强扭的瓜不甜,我看老二这般不愿意,不如缓上三日再谈。”萧氏本就威严,她嘴一撇、脸一沉,语调向下一压,便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厉色。

这招果然奏效,推月低下头,有些尴尬地笑道:“还是奶奶想得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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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被丫鬟引着,穿过应侯府的后园,草木葱茏,假山堆叠,格外气派。

他身着青金色圆领袍,衬得整个人仪表堂堂,伸出手挡着头顶的阳光,四下看了看,弯起唇角,露出个有些轻浮的笑:“堂堂应侯府,还没我郑家半个园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