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2 / 2)

拂月接过花来,用手背沾了沾脸上的泪痕,鸣夏嗔道:“二小姐不能再哭了,将胭脂冲掉,新娘子就不美了。”

凉玉接过鸣夏手中的篦子,将她游移在外的几根发丝别好,拂月从镜中看着自己的朱颜,伸手将头上的镶金发钗卸了下来。

凉玉会意,接过那有些蔫萎的玉簪花,为她别在鬓边。她的手指触到花瓣的瞬间,花须伸展,花瓣上的黄色痕迹慢慢淡去,疲软的花瓣挺立起来,竟然宛如新生。

谁都没有注意这一幕,唯独年画儿瞪大了眼睛:“咦?”

凉玉手指抵住唇,笑着做了个“嘘”的手势。

拂月看着镜子,抚向发鬓,微笑道:“真好看。”

“拂月,你爹还有礼物给你。”凉玉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小心地展开,里面有一只洁白小巧的瓷娃娃,两颊处用颜料抹了红,托腮趴在地上,十分可爱。

她一怔:“父亲……”

二月,拂月大婚,郑云两家联姻,朝堂上也出了大事。北方游牧民族频扰中原,皇帝派十万大军前去征讨,这十万大军均来源于异姓王侯,恰好是应侯云戟和忠勇侯郑阆麾下人马,应侯为主帅,忠勇侯为副帅,另有王四弟平昌王监军,浩浩荡荡北上了。

说来凑巧,郑云两家这场喜宴,两位当家老爷,竟然都没赶上。

此行匆忙,收拾甲胄细软前,凉玉这个暴躁又窝囊的儿子站在东厢之外,十分羞赧地将这个手帕包着的小瓷娃娃交给她,瓮声瓮气道:“这是儿子买给老二的,烦劳母亲到时候送给她。”

凉玉接过来打开一看,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戟儿,这个玩意与你的风格大相径庭。”

他苦笑:“母亲别再取笑孩儿了。”他抬眼望着天上的月亮,满脸虬枝般的胡须轻轻颤动,嘴角下撇,竟是个十分悲戚的神色,“那年老二还小,带着她到嫣然娘家。途中经过了集市,拂月看见这个娃娃,喜欢得不得了。可我一摸身上,带来的钱袋不知道被谁偷去了,行李里头的钱只够坐船,我便硬拉着她走。老二一直是个安分听话的孩子,一声不吭被我拉着,我走了半晌,一回头,看见她拿小手悄悄抹眼泪,眼睛跟兔子一样……”

他笑了,眼圈却发红,“我当时急了,直骂她‘孬种’,吓得她不敢放声哭。这件事我一直忘不了——一个大老爷们,竟然拿孩子撒气,真是羞。”

凉玉看着手里的娃娃。

“后来回了府,我想这小丫头,为了一个小玩意,哭得眼睛都红了,便悄悄去了集市。这个娃娃只要三块铜钱,倘若我当时放下身段问一问,是不是就不会惹她哭了?”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抚了抚瓷娃娃的脸蛋,“我对着月光仔细地看,这个娃娃有点像老二,白白的小脸,红红的脸蛋……”他笑了,眼中泛着泪光,“我有蛮横一股力气,谁都不能欺负我云戟的孩子,可是我还是让她被别人欺负了去,好像是白活了这四十年似的……”

凉玉轻轻道:“老二明白是非,她不会怪你。”

“可是我怪自己,遇到这种事情,我心里过不去,越愧疚,越变着法地伤害她,现在想想,大概最不可饶恕的,是我这个父亲。”

凉玉与他对视:“这些话,待老二成婚,你自己给她说去。”

高大的应侯像孩子一样涨红了脸:“母亲,儿子要是有脸面对她,这个娃娃,早在几年前便送出去了。”

凉玉一撇嘴,作势要还给他,他紧紧握住凉玉的手,那只瓷娃娃硬硬地硌痛了她的手心:“孩儿知错了!”她望见他眼睛里深重的不舍,“云戟一生刚愎自用,胸无大志,只会用别人撒气,却不肯听人奉劝,心中多少话,自嫣然去世后,再也没人可说。”

凉玉蹙眉:“你是我儿子,为什么不跟我说?”应侯苦笑,“母亲一生为应侯府而活,为儿子而活,怎能还要母亲挂心?”

他咧嘴一笑:“多谢母亲拦住儿子,没让老二错嫁那韩荔。”笑容渐收,“战场上刀剑无眼,倘若能好好地回来,儿子便卸甲归田,奉养母亲。”

凉玉将瓷娃娃紧握在掌心,他的手也慢慢松开,月光如霜铺了满地,晚风送来丝丝凉意,只往人衣袖里钻。她道:“好好地回来,我等你给我养老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