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玉敛声闭气,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水声。
声音很清脆,像江南水乡到了采莲季节,少女们划着小船到湖中央,用桨轻而娴熟。一只,两只……无数只小船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地激起水花,水声越来越响,从悦耳动听渐渐变得无情,仿佛一个接一个浪头盖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里怎么会有水呢?
眼前黑峻峻的一片,她本能地想要捂上耳朵,可是四肢沉重僵硬,耳膜已经在隐隐胀痛,满脑子都是汹涌的水浪。
慌乱中想起了紫檀殿留下的笔记,捏了个最简单的心法,造了个空荡荡的梦境,才躲在梦境中勉强喘了口气。
她站在昏暗的梦境中大口喘息,什么东西从面颊上滴落下来,伸手一抹,满手鲜红,凉玉惊了一跳:自己方才险些七窍流血,元神重创!
这是什么邪法?她不敢耽搁,立即将梦境扩大,心念微动,将身旁的凤桐拉了进来,他脸色苍白,唇边溢出一缕细细的血丝,兀自强忍着,眉头蹙紧,双目紧闭。
“凤君……”她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碰到他的瞬间,他的眼睛猛然睁开,那一刻眼底的杀气肆虐,惊得她本能地倒退了一步。
他眸中迟疑一瞬,已经清醒过来,环顾四周。梦境越来越稀薄,灰暗的云烟像被人搅散了似的,飞速左右退却,暴戾的浪潮声再次席卷而来。
凤桐用手背拭了一下唇边血迹,从袖中掏出九寸长的玉屏箫,撩摆一坐,萧声立即响起来。
因吹箫人气息不稳的缘故,箫声开始气若游丝,时断时续,但如蒲草顽强,始终细细地盘桓不去。萧声起时,浪花声响便被压下去一头,曲子已过半,萧声愈加流畅,幽怨空灵,天地间荡漾着回声。
吹的是引魂曲,过去二百年日日夜夜,倒背如流的引魂曲。
凉玉茫然站在原地,忽然看见前方隐约有一团黄光,忽明忽暗中,云烟缭绕,光下只看得见一个穿着蓑衣的渔人盘腿坐在船中,巨大的斗笠遮住了脸,小船起起伏伏,他却岿然不动,膝上一架七弦琴,琴弦嗡嗡颤动。
原来他们听到的浪声,竟然是这人的琴声。
萧声在结界中回荡,愈加霸道,那人用力拨弦,十指都微微痉挛,琴声仍旧被压制着,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小。
凤桐将玉屏箫移开,冷冷一笑,眼中掩不住的嘲讽之色:“我当是何方神圣,原来只是个稻草人。”
凉玉惊讶地仔细看那个人,忽然觉得他的身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九歌?”
当时在宫中,凤桐曾假借九歌的身份脱身,那时不过远远见过一面,她也有些记不清了,不过这斗笠蓑衣和身形,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戴斗笠的渔人猛地停住,慢慢抬起头来,一张苍老的皱纹弥补的脸,泛出枯草般没有生命的颜色。凤桐眼睛毒,凉玉细细一辨,眼前这人确实是个成精的灵物。
凉玉叹道:“世人尊称阁下为‘音魔’……这物种搞错了,应该是音妖才对。”
她初始语气还算客气,说着说着,脸上的笑便顽劣起来,甚至带着一丝玩笑般的轻佻,“九歌先生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好好地当你的江湖隐士多好,何必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个稻草人?”
小船飘飘荡荡,他缓慢地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摧枯拉朽似的将整个面皮皱起来,他抿住嘴,是一个不善的表情。
凉玉面上笑得越发灿烂, “咦,凤君——稻草人也能成精?” 凤桐旁若无人:“眼前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凉玉笑道:“凤君觉得他的琴弹得如何?”
他漠然一笑,随口道:“班门弄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