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无事,待到半夜三更,柳檀云睡醒了,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晚间府里僻静的很,大半个柳府的人被惊醒,吕氏那边照旧是叫画扇来看。
画扇来了,问了那四个奶娘,那四个奶娘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只当柳檀云是做梦魇到了,于是作势给她招魂。
柳檀云哭个没完,画扇回了吕氏,就去寻了大夫来。
不一时,吕氏、柳孟炎也过来了。
柳孟炎道:“这是怎么了?三更半夜满府都听到她的哭声,隔壁三丫头比她小上一些,也不见这样。”
吕氏道:“我也不知她是怎么了,许是吓到了吧。”
柳檀云瞧见柳孟炎来了,心里猜着柳孟炎不知是哪房妾侍屋子里出来的,指着陈妈妈嘶声道:“她打我。”
柳孟炎一怔,问:“可是做梦梦到陈妈妈打了你?”
柳檀云瞧了眼吕氏,道:“母亲也知道。”
吕氏眼皮子一跳,暗道这三更半夜的柳檀云闹,难不成就是因为自己没处置了陈妈妈?因觉柳檀云太过无理取闹小题大做,就对柳檀云道:“母亲知道什么?”转而对柳孟炎道:“老爷去歇息吧,明日还要上朝。这云丫头,我瞧她嗓子哑了,也哭不出来了。”
柳檀云闻言,一双青青白白的眼睛望着吕氏,心想自己虽是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但也是柳孟炎唯一的骨血,要么吕氏就让她死,要么吕氏只能依了她的意思办。
于是待柳孟炎、吕氏走后,柳檀云也睡下,第二日照常吃吃喝喝,随着人在府里走动。
那陈妈妈见吕氏是不管的,又偷偷掐了柳檀云两次。
待柳檀云自觉嗓子好了,半夜三更又嚎哭起来,且只嚎哭几声,将府里的人惊醒后,就住了嘴,自己个接着睡。
如是一个月,断断续续柳檀云哭了十余次,府上其他的人少不得问起吕氏。
便连柳老太爷也道:“云丫头的嗓门越来越大,赶紧想了法子叫她止住吧,就是请人四处贴红纸,也比由着她哭强。”
柳孟炎听了,虽不信那个,也吩咐了吕氏将写着“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的红纸贴得到处都是,也因每每被柳檀云从睡梦中惊醒,心里烦躁起来。
于是待晚间柳檀云又哭,柳孟炎再次被惊醒,气急败坏地进来道:“果然是个不叫人省心的孩子,自生下来就是个孽障!”
柳檀云任由柳孟炎发作一通,坐在一旁冷眼看柳孟炎训斥完了她又去骂丫头奶娘,待柳孟炎被吕氏劝着稍稍消了气,就指着陈妈妈静静地道:“陈妈妈打我,母亲知道这事。”说着,暗道自己的嗓门当真叫练上去了,往日里哭两嗓子就哑了,如今这声音还是清脆的。
柳孟炎不由地头皮一麻,对上柳檀云那双清澈却看不到心思的眼睛,不由地就觉得诡异,暗道这一个多月她隔天哭闹竟是因为记恨一个奶娘打了她?想着,不由地就握紧拳头,又将柳檀云出了母胎就脸上圆润、那被她克死的儿子却瘦骨嶙峋一事想起,心里更厌恶起柳檀云,心觉她是天生自私自利、不念人间诸般恩情的人,对吕氏道:“将陈氏撵了。”
吕氏道:“年前才换了三个奶娘,不到一年再换……”
“换了!”柳孟炎喝道。
不过是换个奶娘,原不费什么事,但吕氏觉得这么着称了柳檀云的意,开了先例,日后柳檀云故技重施,少不得自己也要凡事听她的,因此并不乐意,开口道:“她年纪小,哪里会记得这一个月前的事,定是有人撺掇她……”说着,就向其他三个奶娘看去,有心说些话威吓其他三人就将这事小事化了。
柳孟炎不耐烦久留,冷笑道:“你只给她换了就是,再者说我看她如今也不吃奶了,就只留下三个奶娘也够用了。”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吕氏待要跟柳孟炎再说,就只能看见柳孟炎的背影了,于是抿紧了嘴,回头望了眼得了柳孟炎的话,就安心入睡的柳檀云,心里忍不住想起“妖孽”这个词,暗道这孩子若不是有人有意撺掇,就是太过心胸狭窄了。因柳孟炎发话,只得叫人将那姓陈的奶娘撵了出去,又对其他人道:“日后若有人敢在背地里偷着打姑娘,只要姑娘说了,我也不问缘由,就直接撵了她出去。”
剩下的三个奶娘忙连声答应着。
自此之后,柳孟炎不再听到柳檀云晚间的哭声,越发觉得柳檀云年纪小就这般不容人,日后必也是个如柳太夫人一般苛刻的妇人,因此更不喜她,只抱恨自己年已不惑,却膝下空虚。
府里也有人说起这事,众人也如柳孟炎一般心思,因打的不是自家孩子,都说奶娘教导姑娘的时候难免有个掐一把捏一下的时候,为了这么点子事就撵了人,实在太严苛;只柳老太爷听说了,欢喜地了不得,赞柳檀云心智坚定眼里不容沙子,又送了柳檀云一些奇巧的小玩意。
柳檀云不管旁人如何说,如是这般,瞧见屋子里有不顺眼的丫头,也不论那丫头是不是吕氏屋子里出来的,只要那丫头惹到她,不论三七二十一,她就故技重施地闹上一番。
如此,她屋子里奶娘、丫头渐渐识了实务,心知若不想被撵走,只有顺了柳檀云的心。便连吕氏,只要柳檀云说,也只管不甚关心地由着她去,并不费心插手去管。如此,柳檀云只觉得自己这自在日子才叫舒坦,若是细水长流地想着法子不动声色地除了那些人,虽不损名声,但要费上许多功夫,只怕撵走人之前自己个就先要受了许多委屈,倒不如就得了刁钻的名,自在地过日子好。
如此就又过了两年,吕氏因嫌柳檀云聒噪,就将她从自己屋后的抱夏挪到隔壁的空院子里,因走两步两个院子就到了,是以柳太夫人、戚氏等人问起来,吕氏也有话回了她们,并不损自己慈母之名。
柳太夫人、戚氏暗道柳檀云小小年纪自己一个人住一个院子,定会出了事,倘若出事,那罪责自然就在吕氏身上,于是也就由着吕氏自己处置。
虽吕氏有心留着自己贤妻良母的名声,但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柳家上下听说吕氏夫妇不常去看柳檀云,都心知肚明吕氏夫妇恨柳檀云不是小子,是以心里不喜欢她。
此时将近四岁的柳檀云丝毫不在意自己住在哪里,又当真将自己当成了“熬成婆的媳妇”,对离了吕氏的院子并无不满,只叫吕氏弄了些梅兰竹菊并海棠牡丹芍药等花盆盆景放在自己院子里,每日起床后养花弄草,春时要吃香椿芽枸杞芽,秋时要吃螃蟹鳜鱼,冬日里少少地吃两口烤鹿肉,总归是自己个想要什么,就开口叫人去跟吕氏要。
7小题大做
虽则柳檀云小小年纪就自己要东西总让人觉得怪异了一些,但因她要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吕氏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叫人都拿给她。
府上其他人瞧着柳檀云每日悠哉模样,心里觉得怪异,但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味。因柳绯月跟柳檀云年岁相差不多,府里人就拿了柳绯月跟柳檀云比,夸柳绯月可人的时候,顺道捎带上一句“三姑娘可不似二姑娘那般刁钻。”
对这些话,柳檀云也略有耳闻,到底这些话不伤她什么,于是只嗤笑一声就不理会,只厨房里的人每每对她要东西时推三阻四,叫柳檀云心存不满,最恼人的,就是那些婆子动辄说柳绯月吃什么,劝柳檀云也吃那些,如此也便宜她们做饭菜。
那些婆子敢这般,也是叫吕氏惯的。吕氏进了柳家,便事事随着柳太夫人、戚氏。那时候吕氏年纪轻,厨房里的婆子抱怨说府上那样多的人,这个说要吃那样,那个说要吃那样,叫她们从早忙到晚,自己个连口饭都没有功夫吃。
吕氏因年轻,又才管家,怕事的很,唯恐叫旁人知道她没有管事之能,就以身作则,随厨房里做什么,她就吃什么。
虽旁人未必如她这般,但厨房里婆子瞧见吕氏退让了,也就乐得息事宁人。
是以如今那些婆子也想故技重施,拿了那法子,逼着吕氏叫柳檀云随着柳绯月吃用,如此也省了她们的事。
柳檀云想着这事虽是小事,但不可助长,不然日后穿着种种,自己都要随着柳绯月的例子了。
因此,柳檀云早先都是叫人去跟吕氏那边说自己要吃什么然后叫吕氏的丫头去跟厨房说,如今就叫自己的丫头过去说。
果然,吕氏的丫头不过去,原本就想着吕氏不喜柳檀云的婆子、媳妇更有了话说,都道:“那样小的孩子就急赶着挪出了自己个院子,可不就是大夫人恨云姐儿不是小子,不喜欢她嘛。”
厨房里的婆子媳妇更是长了火眼金睛一般,越发搪塞的厉害,个个都说小孩子哪里会知道要吃什么,心里想着定是柳檀云的奶娘丫头想吃就撺掇柳檀云要的,又觉柳檀云未必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于是就省事地只拿了厨房里现有的东西给柳檀云。
柳檀云瞧见厨房里送来的东西,叫耿妈妈去问了问,那耿妈妈被先前柳檀云撵走陈氏的事吓着了,很是听柳檀云的,去打听一番,回头对柳檀云道:“姑娘,那菜果然是三姑娘那边要的。”
柳檀云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就知道。”心想她们当真是便宜了,每日照着柳绯月要的东西做两份,剩下的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