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笑道:“檀云,你外祖母跟你华裳姨妈来了,快见过她们。”
柳檀云笑道:“叔外祖母好,姨妈好。”
吕老夫人瞧见柳檀云还没改称呼,也不勉强,只指着柳檀云对吕华裳笑道:“果然是外甥像姨,你这外甥女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吕华裳笑道:“我原还纳闷怎么一见檀云就喜欢的很,听母亲这一说,我就明白了,原来我与檀云还有这缘分呢。”说着,就舀出准备好的荷包给柳檀云看。
柳檀云接了,瞧着是个绣着蚂蚱蝈蝈的虫草荷包,心想这当是吕华裳用心准备给她的了,先道:“多谢姨妈。”说完,递给小一收着。
吕华裳见柳檀云言行间老成的很,对那荷包也不甚喜欢,就又含笑道:“果然是姐姐教的好,檀云倒比我们家十多岁的姑娘还懂事。”
吕老夫人笑道:“懂事才好,你教她的时候也省了力气。我原就说过你姐姐的女儿跟你姐姐一样好性子,你还不信。”
柳檀云闻言,轻挑眉毛,心想这“好性子”应当是“好欺负”的意思,问道:“不知姨妈要教我什么?姨妈不是要回家吗?”
柳檀云说完,果然穆嬷嬷笑着接话道:“小姨妈还要回家做嫁妆待嫁吧,不好为了我们姑娘耽误了姨妈的正事。小的在这,还要先恭喜姨妈一声,听说定下了顾家,这可真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吕华裳脸色微变,瞅了眼吕老夫人,随即颔首不语。
柳檀云只看她这么着,就知道麻烦来了。
果然,吕老夫人对穆嬷嬷道:“你是不知华裳的命有多苦,才定下顾家女婿,不想顾家女婿就被人冤枉,丢了差事。前儿个走在半道上,又叫人打断了骨头。后头细问,才得知原来顾家女婿竟是跟她姐夫有些过节的。为了不叫她姐夫难堪,家里头合计一番,只得委屈了华裳,叫她跟顾家退了亲事。家里她是住不下了,只得来她姐家躲两日。”
柳檀云先还想这姐夫是谁,后头瞧着吕氏那过意不去的模样,心里恍然大悟到吕老夫人的意思是说柳华裳是因为柳孟炎才跟顾家五老爷退亲的。
因想通这么件事,柳檀云就先厌烦起吕老夫人,心想柳孟炎何等人物,哪里会做出明目张胆打顾家五爷这等留人话柄的事,柳孟炎定是因吕家跟顾家结亲,心中不喜,就敲打了吕家;吕家也看出柳孟炎这会子跟顾家再难和好,又打量着顾家的那位老爷没有什么前途了,顾家又是泥足深陷,于是不肯因小失大,权衡利弊后,就要与顾家退了亲,一心要维持好跟柳孟炎的干系;又欺负吕氏耳朵软,于是有意说出些模棱两可的话,不承认自家势利眼,出尔反尔,先将吕华裳退亲的罪过推到柳孟炎身上。
柳檀云不由地想,吕华裳先死了未婚夫,不甘心守望门寡,又急赶着跟顾家定亲;瞧见顾家遭殃,又赶紧退亲。这么一折腾,虽是好人才,只怕也难有好人家乐意要吕华裳做媳妇。况且,吕老夫人口口声声都说是因柳孟炎的干系,又叫吕华裳躲到柳家来,这岂不叫人误会?叫人以为是柳孟炎为了吕华裳打断了顾家五爷的骨头,有意陷害顾家五爷。
吕老夫人不是老糊涂的人,无缘无故,叫人误会吕华裳、柳孟炎做什么,定是打定主意宁做凤尾不**头,想着吕氏生不了孩子又好欺负又当家,就叫吕华裳进了柳孟炎房里做姨娘,若吕华裳生下儿子,那吕华裳自是柳家大房里第一得意人;若没生下儿子,舀捏住吕氏,也能将柳家大房握在手心里。
说起来,柳孟炎这人在柳檀云心里也很是不堪,但若说柳孟炎色迷心窍,竟要明着跟顾家作对,柳檀云却是不信的。
这般想着,柳檀云有意问穆嬷嬷:“哪个姐夫?”
穆嬷嬷笑道:“姑娘,这姐夫说的是大老爷。”
柳檀云问:“姨妈跟父亲有什么关系?可是父亲打断了姨父的腿?为了姨妈吗?”
因柳檀云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吕华裳先红了脸。
原先吕老夫人跟吕氏说吕华裳因为柳孟炎不喜顾家的关系要跟顾家退亲,不好留在吕家,免得顾家人寻上门撞见了,要借着吕氏的地躲一躲,也叫吕华裳散散心。
吕氏回她说柳孟炎日日在家,若吕华裳也在,瓜田李下,惹人非议,坏了吕华裳的名声。
吕老夫人就说叫吕华裳教柳檀云针线,见不着柳孟炎的面,也就不怕什么;又舀了早年吕氏如何无依无靠,她如何含辛茹苦地将吕氏养大的话说了一通,逼着吕氏发誓说绝不忘恩负义。
吕氏先前被吕老夫人逼着勉强答应留下吕华裳,此时再听冷不防听柳檀云这般问,心想果然瓜田李下,便是柳檀云这等孩儿都瞧出不对劲了。想要反悔,又怕吕老夫人说她不顾念旧日恩情,就瞧了眼穆嬷嬷,盼着穆嬷嬷蘀她说话。
吕老夫人笑着对柳檀云道:“你年纪小,跟你说不清楚。”说着,又对吕氏道:“红袖,华裳心里正难受,你蘀我好好安慰安慰她。等家里头办好了事,我就来接她。你出嫁时华裳还小,不看僧面看佛面,看我的面上,好歹莫叫人逼她去死。前头的话我说过一回就罢了,你莫要再跟人说起。”
吕氏不言语,吕老夫人待要再开口,就听穆嬷嬷笑道:“一事不劳二主。这教导姑娘的事原本就是小的领着的。小的是老太爷吩咐过来教导姑娘的,如今吕姨妈来了,小的自当让贤。夫人,叫小的跟老太爷请辞,还回了何尚书家吧。若是何老尚书不肯收留了小的,小的就去求了太子妃,想来太子妃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也乐意给小的一口饭吃。”说着,一拜之后就要走。
吕氏忙道:“嬷嬷留步,华裳妹妹不过留几日罢了。”
穆嬷嬷笑道:“夫人又唬我,老夫人的话小的听得清楚,心里明白着呢。姑娘虽是童言无忌,但也说了大实话。老爷夫人的事,小的不敢过问,但吕家跟顾家乃是几代的姻亲,若是大老爷当真为了吕姨妈做出打伤顾家老爷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小的也不敢瞒着老太爷……若不然,也枉费了老太爷这般看重小的。”说着,屈身一拜,就要去给柳老太爷禀告。
“嬷嬷留步,婶娘不是这个意思。”吕氏忙道,心里松了口气,心想果然万事由着穆嬷嬷处置就好,恳切地吕老夫人道:“婶娘快跟嬷嬷说清楚,不然不独我家老爷的名声要毁了,便是华裳的名节也难保。”
吕氏到底道行浅了些,于是吕老夫人一下子就瞧见她脸上的喜色。
吕老夫人暗道果然不是一家子,就打小养在身边也不及自家的亲骨肉亲近,想着那穆嬷嬷口口声声说自己个是柳老太爷给的人,不好似对付寻常下人那般敷衍,就忙道:“老天,老天,这老姐姐怎说出这话?我可没说是他姐夫打了顾女婿。只是前两日他兄弟遇见姐夫,姐夫脸上淡淡的,道声恭喜也怪声怪气,又说天下哪里寻不到好女婿。因这么着,我们家才咬牙想叫华裳退亲的。”
吕华裳再听吕老夫人说这事,当即痛哭流涕,落泪道:“我是情愿去顾家的,便是一辈子伺候个瘫子,也比这么着被人指指点点强。”说着,因想起吕家长辈早先口口声声说顾家百年世家,家大业大,不怕这一桩两桩官司,硬是给她定了亲,如今顾家官司连连,外头名声也不好,就心里又怨又恨,哭得越发梨花带雨。
吕老夫人扶着吕华裳肩膀道:“好了好了,我们再不提这事了。若不是心疼你这个老来子,不舍叫你守了望门寡,我们怎会没打听清楚就将你许给了顾家?只是你姐姐早你一步嫁入柳家,你姐夫又跟顾家……便是你成亲了,迟早也要有个义绝,断了夫妻情分。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眼下为了你姐夫,就断了跟顾家的来往吧。”
柳檀云听吕老夫人这话,就问穆嬷嬷:“什么是义绝?”
穆嬷嬷解释道:“老夫人的意思是大老爷要杀了你姨父。”
柳檀云惊叫道:“原来父亲不是打了姨父,是要杀了姨父。嬷嬷,快去跟祖父说,不然父亲要被杀头的。”说着,就要拉了穆嬷嬷出去。
吕老夫人忙示意画扇拦着柳檀云,画扇不敢动,只垂头立着。
吕华裳起身向屏风上撞去,哭道:“母亲,你害得我好苦!女儿已经说了心甘情愿去顾家守着,便是后头断了夫妻情分,那也是我的命!”
吕老夫人忙抱住吕华裳,与吕华裳哭成一片,随即对红了眼睛的吕氏道:“红袖,你先叫嬷嬷领了檀云出去,婶娘有话跟你说。”
吕氏抿了抿嘴,待要说话,就听穆嬷嬷笑着对她道:“夫人,我瞧着这是老夫人误会了,大老爷最是好性子的人,哪里会做出害顾家五爷的事?既然没有这回事,那义绝就更是没有的事了。”说着,又劝吕华裳:“姨妈放心,你们夫妻情分长远着呢,断不了。老身瞧着你这面相,就知姨妈定能跟姨父白头偕老。”
吕华裳闻言,呜呜咽咽哭得越发凄楚,暗道好个狠心的婆子,竟要她跟一个废人白头偕老。
吕老夫人咬牙道:“红袖,你妹妹这样了,还叫檀云看她笑话吗?你是当真要叫她死在你手里?”
因穆嬷嬷话重了,吕老夫人这话就不似先前那般亲昵,字字透着威胁。
吕氏幼时挨多了吕老夫人训斥,如今遭她这么一申斥,忍不住哆嗦一下。
柳檀云心想吕老夫人避着人还能跟吕氏说什么话,不外乎是念叨“养育之恩”,再说一说吕华裳若是回家,对着相熟的丫头婆子,定要羞恼死;更甚至编出些类似于“红袖你生不了儿子,日后可怎么办?与其叫旁人生,不若就留下华裳。你们姐妹一场,华裳生的还不跟你生的一样吗?”的话软硬兼施,说服吕氏留下吕华裳。虽说大房里出个男儿也好,但是吕华裳这身份又不似花姨娘那般好打发,日后若叫她得势,少不得自己的麻烦就要多上许多。想着,嬉笑道:“绛晨妹妹醒了,母亲快去瞧瞧。”
吕氏犹犹豫豫地看向吕老夫人,忽地,听到穆嬷嬷又催促了一声“夫人快去吧,五姑娘那边只怕有事了。”就仓促含糊地说一句:“婶娘,我去瞧瞧绛晨。”说着,就步履匆匆地向外走。
柳檀云待吕氏走后,就冷下脸来,坐到主位正座上,就眯着眼看吕老夫人母女。
那边厢,吕老夫人心里气吕氏好大的胆子,竟然撇下她就走了,擦了老脸,待要对穆嬷嬷说话,先瞧见柳檀云板着脸坐着,就道:“檀云,你……”待要再说,就见柳檀云不搭理她,于是心想好个狗眼看人低的公侯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