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太爷待要再说几句话叫柳仲寒放宽心,又听说睿郡王家随从来了,心知那人又是来“借银子”的,不愿叫柳仲寒看低了他,便叫柳仲寒先回家去,等他捎信过去再行动。
柳仲寒回去后,先叫人跟吕家说吕顾两家的亲事已经解除,随即见小顾氏来问,又舀了些顾老太爷很好的话来搪塞小顾氏。
过了两日,瞧见柳老太爷悄悄地叫一辆马车驶进柳家,柳仲寒心想八成今日柳老太爷就要将柳太夫人送走了,于是心急地等着顾老太爷领了人来。
待听说顾老太爷领了一群人沸沸扬扬地闯进柳家,柳仲寒就心绪不宁地赶向前厅,穿过前厅,就瞧见顾老太爷领着一群德高望重的老人将柳老太爷准备的马车堵在那边,那边厢柳老太爷也牵着柳檀云、由着柳孟炎陪着慢慢走来了。
柳老太爷早料到顾老太爷会来,也不知是怎地,就想叫柳檀云看好戏,于是便领了柳檀云过来,瞧见顾老太爷气势汹汹的,就笑着对柳檀云说:“云丫头,你瞧瞧,这才几日,你顾外祖就敢打上咱们家门了。”
柳檀云伸着头望了望,忽地道:“怎这会子顾外祖送的是老小子,不是小小子?”说着,往跟着顾老太爷胡闹的几家昏聩老人头上看去。
一老人哆嗦着手斥道:“胡闹!柳公就纵着这孩子这般不知尊老?”
顾老太爷记着那日在骆家柳檀云的胡言乱语踩自己的脸,心知她这是将这些老人跟顾家养着的娈宠相比,便冷笑道:“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表哥自己不孝顺,就由着个小儿舀了老人家取笑。”
柳檀云委屈地拉着柳老太爷道:“祖父,太太说顾外祖今日要来咱们家送小子的,这怎又怪我了?”
柳老太爷听到柳檀云这话,越发觉得这孩子聪颖过人,便顺着她的话道:“你这孩子,早与你说了你太太如今好忘事,嘴里说的话也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顾老太爷冷笑道:“表哥将姑妈关起来,不叫她见人,自己也不曾去见过她,如何会知道姑妈说什么话?”说着,又对身边一众老人道:“你们说说,哪有这样做儿子的,将一年老体衰的亲娘关起来,又抢了亲娘的钱财发卖了亲娘身边的老人,哪有这样的?”
柳老太爷蹙眉,说道:“不知表弟从哪里知道这事?”
顾老太爷冷笑道:“表哥莫问我从哪里知道的,只说表哥说楚嬷嬷与丫头偷了姑妈钱财这事就漏洞百出。若楚嬷嬷偷了姑妈钱财,那表哥为堵了表弟嘴,叫表弟抬去的银钱又是哪里来的?将一个矍铄精神的老人关起来,这也是你这朝廷命官行的事!便是死,我也不肯信跟了姑妈一辈子的老人会跟姑妈离了心。”说着,又叫太医出来说话。
太医推脱不肯,无奈之下只得开口对顾老太爷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太夫人八十岁的老人,已经是高笀了,哪里还能跟早先那般精神……”
顾老太爷只当那太医怕了柳老太爷,便道:“你只管说,当着我们的面,他奈何不了你。”
太医忙道:“学生当真说的是实情,太夫人这个年纪了,凭谁也不会信她身子骨没事。”
顾老太爷冷哼一声,与柳二太爷对视一眼,柳二太爷虽惧怕柳老太爷,但想着经了今日的事后,这国公府就是柳仲寒的了,柳仲寒又素来听柳太夫人的话,且又敬重他,于是便道:“我来作证表哥说的是真话,母亲的东西还在我这呢。”说着,便叫人抬出一箱子东西来。
柳老太爷抱着手臂,柳檀云想着这就是柳老太爷要给自己的东西了,于是见箱子开了,就雀跃地上前,伸手翻着箱子里的东西。
柳二太爷见柳老太爷瞪他,先是一颤,随即和蔼地问柳檀云:“云丫头,这些可都是你太太的东西?”
柳檀云点头道:“都是太太的。”
柳二太爷闻言直了直腰。
顾老太爷冷笑道:“表哥,如今你总没有话说了吧?这太医不敢作证,表弟也能作得了证人。人证物证俱在,表哥还不放了姑妈出来?”说着,又叫柳仲寒来说。
柳仲寒当着柳老太爷的面,不敢说话,只点头道:“二叔、表叔说的是。”
顾老太爷胸有成竹地一笑,随即对马车里喊了两声姑妈。
闻言,马车里动了动,随即,楚嬷嬷从马车里出来,对柳老太爷道:“老太爷,太夫人又发作了,忘了早先说要去庙里的事,只说要在家等着姑老夫人。”说完,瞧见柳二太爷,便又道:“二太爷,太夫人昨晚上想起将银子给你了,说教你还回来,这会子又忘了。只是还请二太爷莫要为难小的们,还是将太夫人的东西还回来吧,省得太夫人想起来了,小的们又要遭殃。”
柳二太爷见楚嬷嬷出来,想起柳二太爷说楚嬷嬷早叫柳老太爷撵了,就怔住,半日醒过神来问:“楚家的,你也在?那姑妈呢?”
突然,马车里颂儿又叫了一声,忽地捂着手臂跳出来,惊骇道:“老太爷,太夫人又发作了,赶紧叫大夫给她瞧瞧吧。”
柳老太爷说:“委屈你了,你且再陪陪太夫人,睿郡王荐上来的大夫很快便到。”
颂儿、楚嬷嬷领命便叫人将马车赶回去。
柳太夫人在马车里叫道:“姓楚的,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叫着,又抓了颂儿打。
外头人只听到里头一阵哭闹声,半日颂儿脸上带着几道指印,发丝凌乱地出来哭求道:“老太爷放过奴婢吧,太夫人老糊涂了,见人就打。”
柳老太爷斥道:“你胡说什么?”
颂儿哭道:“太夫人年纪大了,自己个吩咐下来的事,回头又忘了。奴婢是依了她也不是,不依也不是……这些事早两年就有,只如今太夫人闹得越发厉害了。若再留在太夫人身边,奴婢迟早是死在太夫人手上的。”说着,竟是要向一旁的大理石屏风撞去。
杨从容家的忙拦着颂儿,又安慰她道:“人老了,难免糊涂一些,念在往日里太夫人清楚的时候待你那样好,你好歹有始有终,再伺候太夫人两年。”
柳檀云瞧着颂儿、楚嬷嬷做戏,心想柳老太爷将颂儿、楚嬷嬷几个关了几日,果然叫她们都投诚了。
顾老太爷仰天笑了两声,凄声道:“果然是良禽择木而栖,便连楚婆子也拣了高枝飞了。”
柳檀云插嘴道:“顾外祖方才不是说死也不信楚嬷嬷会跟太太离心吗?”说完,又拉着柳老太爷道:“顾外祖可是说他自己个说话不算话?”
柳老太爷笑道:“可不是嘛?”又笑着对顾老太爷道:“先前母亲忘了自己个将银子给了老二,疑心是楚家的还有几个丫头偷了银子,又要将她们卖了。未免伤其无辜,又寒了府里老人的心,我便先叫母亲见不着她们几个,不知表弟从哪里听说我卖了她们?”
说着话,马车停下,却是柳太夫人闹着下车,未免摔到她,车夫只得停下,搀扶了她下来。
柳檀云望着柳太夫人颤巍巍地走来,心里纳闷柳老太爷叫顾老太爷来门上闹什么?
柳太夫人一头白发飘着,当真如疯子一般,眼神因发怒满是阴狠,半丝老人的安详宁静也无。
顾老太爷、柳二太爷大喜,心想只要见了柳太夫人的面,由着柳太夫人说话,自然破了柳老太爷的算计。
柳老太爷问:“母亲可还记得我是哪个?”
柳太夫人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听那边柳思明说:“骆侯爷、靖国公,陈御使、龚御使、张御使来了。”
柳老太爷轻笑一声,说道:“请。”便叫柳孟炎去迎接骆侯爷等人。
柳太夫人怔住,瞧着一群人过来,不由地握拳,待要伸手去打柳老太爷一巴掌,又看到柳孟炎眼中的得意。忽地,柳太夫人醒悟过来,自己是叫柳老太爷算计了,以她的胆量,她只敢将柳老太爷所做之事宣扬给顾老太爷听,不敢当真舍了国公府;柳老太爷却是敢叫一家子老小喝西北风的。今日柳老太爷就是逼着她要么承认自己个疯了,要么眼睁睁地看着一家老小入罪丢官,且若叫人得知她儿子不孝,那她多年来的厉害名声也没了,旁人定会觉得她是个可怜兮兮的,老无所依的废物。
柳老太爷又问:“母亲,你可还记得我是哪个?”
柳太夫人咬牙切齿道:“谁记得你是哪个?你可记得我是哪个?”
柳老太爷低头叫柳檀云跟柳太夫人说话,柳檀云道:“你是太太,太太不知道自己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