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世,只让我记住我爱她,其他的事,我再也不要记得。”顾昭仰头对着阴霾的“天”大声喊出自己的心声,喊出之后,他又不禁失笑。
“三生已过。”
“三生已过。”那不知出处的声音响起,让顾昭心里生出一丝激动。
“我再许她三生。”顾昭握拳,只要他记得他对她的爱,只要她不再拥有那些记忆,她不会再针对顾家,他们,就能拥有一段真正的天赐良缘。
斜地里伸出一只温润的手,那手上端着一杯玉盏,就似第三世,她口不由心地给他捧上一杯,而他,百味杂陈地接过,一杯饮尽。
他不知,那一杯,便是他上次错过的孟婆汤,那杯过后,再世为人的他,就只记得,他三生之后对她所有的爱。
于是,年幼的他,在富丽堂皇的柳国公府,眼眸透过雕栏,滑过画壁,看到一个捧着经卷,心思重重的女孩。
注定的,尚且年幼的他,弄不明白,他看到她那一刻时内心的欢喜,更不明白,为何心海里,会在浪潮汹涌之后,响起一声叹息。
于是,身为顾家家主孙子的他,信心满满地等着她长大,等着与她成就一段天赐良缘。
但最终,她却嫁入骆家为妇,而他,只能无孔不入地试图搅合进她的人生。
在她难产而终后,他茫然无措地度过残年,在这残年中,他并不知道,如前两生期盼的那样,他终于功成名就。
因这功成名就,再次来到这三生石边,并不知前两世是非恩怨的他,对着一块空空的三生石,满心怆然,一生之中,唯一的缺憾便是对她的求不得。
一生之中,潮起潮落,最终封侯拜相,却得不到一生所爱。
在内心的怆然中,就似落寞的英雄,顾昭凄凉却有胸有成竹地在三生石上写下了两个名字:
顾昭
柳檀云
就似对自己的来生胸有成竹一般,他胸有成竹地想,倘若柳檀云记得这一世自己对她的爱,她当是会来寻自己的——毕竟,今生今世,比起那玩弄娈童的骆丹枫,比起那在她幼年之时便对她冷淡的柳孟炎,比起她所要讨好逢迎的每一个人,他比所有人都要爱她——倘若她记得,她会自己来到她身边。
“你当真要她记得?她看到的,未必是你希望她看到的。”
猛地传来一道声音,曾饮过孟婆汤的顾昭蹙着眉头镇定地回顾这条被彼岸花照耀的不归路,“你是谁?”
久久没有答复,生时运筹帷幄的顾昭掷地有声的又问:“你是谁?”
“……她看到的,未必是你希望她看到的……你今生看到的,未必是你前生想看到的……生生世世,人总是不同的。”
那声音里满是枯燥,顾昭在这枯燥中听出了不屑,为人时上至君王,下至王侯,无人敢对他嗤之以鼻,于是,因这不屑,顾昭负手昂然地说道:“倘若她记得,她定会看到
我。她虽是深宅妇人,但却很有主意。”
昂然的声音,既不许旁人小看于他,又不许人他看中的人,他看重的人,是那样的有主意,她当是知道,于她最好的选择,便是跟最爱她的他在一起。
那道寻不到出处的声音沉寂了,似是对顾昭三世不改的自负无言一般。
只有一双温润的手,擎着一杯小巧的玉盏,就似送壮士出征,将一杯佳酿递到顾昭面前。
顾昭一杯饮尽,随后忘却自己许下的又一生。
黄泉路,多少亡魂走过。
当一双极薄的眼皮再次定在这三生石上,那双眼睛看着三生石上的两个名字,内心满满是感慨良多,回忆起自己惨淡的一生,那联在一处的两个名字,就似一个笑话,更可笑的是,那字迹,一目了然地告诉他,是他亲手刻下的两个名字。
“你在等她吗?她还要许久才能回来。”
“是谁在说话?阎王?牛头马面?”
“你自顾自地许了她三生,可惜你终究还是孤身一人回来。”
157贪嗔痴 番外二
“太子妃,皇后,太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哀家都做过了,剩下的,哀家还能做什么?”
“长公主。”
“呵——”出自何家的太后听到自家的兄长这样说,便扭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何征老成的很,不到三十,便被何家人称为老人。时光就似在何征三十之后停住一般,如今已经将近五十的何征还跟他三十岁时一般无二,比起同龄人,何征算得上保养最好的了。
“长公主。”嘴中半是嘲讽半是叹息地将这称呼重复了一遍,何太后又回过头来,看向自己面前的龙床,此时这最尊贵的床上躺着一具散发出腐朽气息的躯体,那躯体不时就像是清醒了一般发出一声长叹。这躯体,等会子就要离开这张最尊贵的床,此后,无论生死,他再也没有那个命数躺在这床上。
何太后就像是忘了帝王寝宫之外正有一群人等着何征一声令下将床上的皇帝搬出寝宫一般,嘴里闲闲地问道:“皇帝去了,谥号是什么?哀,还是殇?”
这戏谑的口吻,让何太后对面的何征不由地瞄了眼床上的皇帝,人死万事了,但是皇帝没死,于是他自然地明白早先发誓一辈子不见皇帝的何太后此时面对皇帝心里是何等的矛盾,思量一番,虽都是一母所出,虽日后何太后依旧是何家的长公主,但此时此刻,面对这贺家的太后,何征依旧不敢妄言,慎重地开口道:“太后,陛下犹在,何必提起这不吉利的事。”
何太后听到何征这样敷衍的话,久久不言语,想起几十年前自己还在家中的情形,不由地伸出干枯的手抹向自己高高突出的颧骨,指尖依旧是干的,并未触碰到自己以为的泪水,未出闺门前,她是何侍郎独一无二的嫡女,是何老尚书的掌上明珠,是何家上下的宠儿,出了闺门,她是储君之妻,也曾意气风发过,也曾有意韬光养晦过,如今听兄长口中说出自己一国太后要成了另一朝的长公主,心里不由地冷笑一声,待要将自己心头的疑惑拿出来质问何征就恍惚地听到床上的皇帝嘴里“呔”了一声,一时间,就觉得自己被床上那奄奄一息的昏君儿子看轻了,于是心中的冷笑浮上脸颊,就似原本就要对床上的儿子冷嘲热讽一般,早先发誓一辈子不见的誓言连同皇帝的荒唐举动一一浮上心头,于是怒火中烧中,她不禁地想自己为什么还要再来面对床上这让她鄙夷的儿子。
因这困扰勾起了身上常年的病痛,此时何太后只觉得她人未死,头脑就先遭了油煎,似是下了地府,被阎罗逼问她身为贺家的媳妇,为何要叫何家夺了贺家的江山一般。
何征在一旁等了许久,掐算着时刻,想到此事不能再拖,便开口道:“太后,殿外众臣等着清扫寝宫以待新帝登基,还请太后发恩,许臣将陛下移出寝宫。”
何太后嘴里默念着新帝、陛下,想到那新帝便是何循,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脱口说出:“哥哥,倘若陛下并未对檀云生出非分之想,那循儿是不是就不会兴兵?就不会让陛下发出罪己诏退位让贤?”
何太后这话在心里憋得太久,此时脱口说出,她的声音里就不由地掺进去许多的憎恨。
这憎恨令床上的皇帝难得地真正清醒。
床上谥号不知该是哀还是殇的皇帝奋力睁着一双昏黄的眸子注视着何征,等着何征说话。
那一声哥哥在何征心中回响,惊起一片涟漪,却挡不住何征的心慢慢归于平静。
何太后的话,何征心里早有答案,倘若早二十年不知,那早十年,他就有所察觉了。他看得穿何循的一举一动,却看不穿柳檀云,犹如品得出酸甜苦,却又悟不透参不破贪嗔痴一般,永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早十年,察觉出柳檀云领着何循一步步将何家带上谋逆的不归路时,他无奈,却也甘愿装作不知地随着柳檀云、何循在这权欲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