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太平公主十七岁了,早已过了适婚年龄。然父皇体弱多病,母后忙于夺取皇帝大权的勾当,根本无暇顾及小女儿的心事。终于有一天,太平公主决定要自己去争取幸福。那天是中秋节,皇家照例有宴会,未开席之前,太平公主步入殿内,众人见其装束顿时眼前一亮。只见太平公主身穿禁军戎装,腰佩长剑,英姿飒爽。太平公主来到高宗皇帝与则天皇后面前,躬身说道:“父皇,母后,今日佳节,容女儿舞蹈一回以助兴。”说罢,拔出剑来站立殿中央,挥剑起舞,却是军中惯舞的《破阵舞》,其姿势虽生疏,却也像模像样,一通舞罢,殿内人击掌叫好。
高宗皇帝问道:“月儿什么时候学会了军中之舞?”
太平公主答道:“女儿近日入禁军学之,不知能否博父皇一乐?”
“不错,不错,今后军中又多了一名女将军。”高宗皇帝哈哈笑道。
则天皇后却认为女儿的行为有些反常,遂微笑着问道:“月儿,戎装为男儿所着,你着戎装有些不合体,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太平公主的举动正是想等这样的问题,遂转颜一笑,说道:“对呀,父皇母后若认为此装不适合女儿,可将此装赐予驸马呀!如此,方为得宜。”
则天皇后恍然大悟,笑对高宗道:“陛下,女儿向我们要驸马了。”
高宗皇帝点头道:“对,对,该给月儿选驸马了,女儿已大,我们为何就忘了这等大事呢?”
则天皇后道:“也罢,明日我让有司呈上名册,要为月儿精选一位好驸马。”
太平公主不答,则天皇后心细如发,遂招手让太平公主来到自己面前,轻声问道:“月儿,你不愿选之吗?如此,你定是心里有人了。你对我说,到底心仪何人?”
太平公主羞色上脸,扭捏不答,迟疑片刻方才趴在母亲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则天皇后一听,顿时喜色上脸,笑道:“好呀,就是他了,月儿,看来你很有眼力嘛。”
太平公主与薛绍结婚那天,也是李显与韦氏大婚的日子。自唐朝开国以来,这场婚礼最为奢华,仅夜里街道两旁照明的火把就将树木烤焦了,由此可见婚礼之盛。
太平公主从一个怀春少女步入婚礼的殿堂,婚后与薛绍柔情蜜意,用心成为一个贤妻,数年下来,其与薛绍的四个儿女相继呱呱坠地,太平公主就在府内相夫教子,其乐融融。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此后高宗皇帝逝世,则天皇后当政重用酷吏,这些酷吏明白则天皇后的心思,以大肆打击李氏宗族为要,作为城阳公主的儿子们,自然心向舅家,结果薛绍也被罗织入狱。则天皇后看在女儿的面子上,赏薛绍狱中自尽。
太平公主顿失夫婿,心痛如割,那些日子以泪洗面,模样憔悴万分。她想不到自己作为尊贵的公主,连心爱的夫婿都不能保全,她由此体会了朝政旋涡的无情与可怕。
目睹了朝政中的风风雨雨后,太平公主逢事皆能泰然处之,始终立于不败之地。然自太子李重俊谋乱未遂之后,她开始感受到了危机。她知道,这个危机的核心缘于现在的皇后姓韦,而自己姓李。
如今的韦皇后咄咄逼人,如果以前她想当皇帝的心思犹显遮遮掩掩,那么从今日朝中发生的故事来看,其欲求皇位之心,昭然若揭。李显哥哥虽然糊涂,然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对自己还算亲热。假若韦皇后拿下李显,自己当皇帝,那么她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若卷入某种旋涡,靠躲避退让是行不通的,唯有主动进击方为谋生之道,太平公主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太平公主想到这里,召来府内典签王师虔,说道:“你到城内寻一僻静所在,再请萧至忠在那里等候,我要见他。”
王师虔不明就里,说道:“召萧至忠入府即可,何必劳动公主大驾?”
太平公主不愿解释,斥道:“你速去办理就是,何必啰唆!”
王师虔领命而去。
太平公主知道,自己在京中的眼线甚多,韦皇后的眼线也不会少了。弄不好,韦皇后会在自己府前派专人观察,诸事还要小心为妙。
而韦安石府中这日一下子来了三位客人:姚崇、宋璟,还有一位母丧丁忧在家的张说。
四人分宾主坐下,韦安石道:“你们三人今日一同来府,似事先约定。姚公现在常州,广平(宋璟)现在杭州,你们回京一趟,实属不易啊。”
姚崇脸庞瘦削,眼睛晶亮,是年正好六十岁。此人在则天皇后时代已然脱颖而出,官至宰辅,既受则天皇后信任,官声也不错,此后张柬之能够升任宰辅,皆赖姚崇举荐之功。后来张柬之等人杀掉了张氏兄弟,拥立李显为皇帝,姚崇也参与了密谋,还出力不少。然而张柬之等人将则天皇后逐出皇宫迁往上阳宫幽居时,姚崇却在那里呜咽流涕。张柬之见状斥之道:“今日岂是涕泣时候?恐怕你的大祸将从今日开始。”姚崇答道:“我侍奉则天皇后日久,今日乍一别离,不知此生还有相见时候否?我之流泪,情发于衷,那是掩饰不了的,若因此而获罪,我也甘心。”事后不久,姚崇果然被贬为外任,此后一直在外任刺史至今。
姚崇此时接口答道:“我与广平年前回京,那日遇到了道济(张说),闻听韦公官秩有变,一直想来探望,今日方才成行。”若论年龄,韦安石还要比姚崇小一岁,然韦安石现在毕竟是朝中重臣,姚崇虽以往官名显赫,毕竟是明日黄花。姚崇宦海沉浮,对世事甚为练达,所以对韦安石尊敬有加。
宋璟一副圆脸,其神色显得很谦和,是年四十七岁,他从得罪了张氏兄弟后,一直外任至今。张说是年四十三岁,生得方脸阔额,一副饱学之相。两人闻听姚崇之言,皆点头拱手道:“我等确实为此而来。”
如今朝中大乱,诸般不堪之事轮番上演,使一班忠直之臣心甚郁闷。这些人心目中隐隐将韦安石奉为己类人物领袖。此三人齐来,固然是来探望慰问,其心中也想探听一些朝中消息,兼而讨些主意。
韦安石道:“如此,就感谢你们的好意了。我很好,如今之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谓避祸而安吧。像你们三人就很好,姚公与广平远在东南隅,从京城行到那里需要许多时间,所以若有事说什么也攀不到你们的头上。至于道济丁忧在家,如今许多人遇此等事皆渴望朝廷酌情起复,且以此为荣,独你接到吏部起复之书,数次推辞不就,这实在很好哇。”
这四人久在宦海沉浮,皆明其中玄机,韦安石用此等话语轻轻一点,三人顿明朝中形势。韦安石的意思,眼下朝中形势混乱,且奸邪之风盛行,这些忠直且想有作为之人不宜蹚这池浑水,以自保为要。
张说为在座之人中最为年轻者,问道:“韦公,我这几日曾经过朱雀门前,看到那幅皇后五色云图画,我想知道,这幅画真是皇上所命悬挂的吗?”
韦安石点点头:“不错,皇上在朝堂之上亲口命人悬挂。我当时在朝班中站立,亲眼所见,此事一点都不假。”
姚崇微笑道:“我们的这个皇帝,实在有趣得紧。皇后的祥瑞,却与国家扯上什么干系?何至于如此大张旗鼓,示之天下呢?韦公,你当时在朝中为何不阻之呢?”
韦安石反问道:“姚公,你当时若在朝堂之中,会不会拦阻圣上呢?”
“韦公不拦阻,我当然也不会。”姚崇哈哈一笑,自嘲道。
宋璟这时接口道:“我在杭州虽然离京城较远,也能听知一些京中消息。韦公,我们皆同侍则天皇后,深明则天皇后临机决断,识人赏罚,皆臻一流。然这位韦皇后呀,我怎么看都要比则天皇后差上一大截子。她现在又是五色云,又是令人上《桑韦歌》,又名翊圣皇后,摆明了想以‘二圣’之名号召天下。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这样下去能成吗?说句不恭敬的话,这个天下不能再让女人来折腾了,李唐主持天下方为众望所归。”
宋璟所言锋芒甚露,其他三人心中皆然之,然觉得说这等话委实风险太大。韦安石闻言说道:“你所言语天下之人皆认可,然离开此堂,不可再言。小心以言取祸啊。”
姚崇微微一笑道:“广平放外任多年,看来性子并未磨钝。韦公说得不错,看来你还要在外多磨炼数年。”姚崇说完,话题轻轻一转,问韦安石道:“韦公,近来曾见相王否?”
姚崇与韦安石两人有一段相同的经历,即是先后任相王府长史,与相王李旦颇有渊源。韦安石闻言摇摇头,说道:“朝会之时常有见面,至于入相王府探望,自太子重俊之变后,我深恐有人居心叵测,不敢再为相王找麻烦。你此次回京,曾去探望相王否?”
姚崇摇摇头,说道:“所谓瓜田李下,易生嫌疑,我也不敢。”
自太子重俊之变后,李显与韦后曾经猜疑相王李旦与太平公主李令月参与了密谋。韦安石与姚崇皆为昔日相王手下,若来往频繁,肯定招祸。
姚崇又问道:“你毕竟见过相王,其境况安好吗?”
韦安石叹道:“相王的脾性,你又不是不了解。相王平素就为恬淡的性子,除了上朝,日日在府中吟诗听乐,闭门不出。现在多事之秋,他干脆连话都很少说了。朝中见面,以前他还和我说几句话,现在至多点点头,一言不发了。”
姚崇道:“也好,相王无声无息,亦为自保之道。听说太平公主现在也学相王的样儿,对朝中之事不发一言,偏爱在强夺僧人水碾等杂事上下功夫,实在无趣得紧。”
他们对眼前朝中形势十分不满,有心改变现状,终归无力,就把制衡韦皇后的力量倾注在相王与太平公主身上。然相王恬淡处之,不问世事,太平公主力求避祸,转而变成一个锱铢必较的琐碎女人,看来也是指望不上了。
三人别去时,韦安石谆谆告诫,今后都要谨慎为之,少言少语,就是这般寻常拜会,也不宜再有。
那一时刻,三人感到风雨如晦,遂拜别而去。
李隆基这日应普润之约,独自乘马前往宝昌寺。普润正在寺门前等候,李隆基下马后与之寒暄数句,然后随其身后向后殿走去。
后殿的西侧有一侧房,这里是普润日常起居的地方。李隆基进入房中,其举目一观就见房内陈设相对华丽,与富贵之家的陈设并无太大差别,遂笑对普润道:“禅师这里很好嘛,既可入大殿伴青灯古佛,又可入此室饮茶读书,很是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