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韦氏将领耀武扬威地出了春明门,很快就入了屯营之中。是时,该屯营调来之兵多从雍州地面的折冲府中调来,由右卫大将军章京统领。章京闻听韦温前来巡视,急忙带领手下僚属至辕门外迎候。其僚属中,麻嗣宗作为利仁府的折冲都尉被征调而来,协助章京管理府兵,此时也跟随章京出外迎候。
他们未及赶到辕门,韦温等一帮人的马儿已冲了进来。章京急忙拱手相迎,韦温驭住了马,冷冷说道:“章将军,我们已入辕门,你现来迎候,是不是有点迟了?”
章京脸现惶然之色,说道:“末将得知韦大人前来,急忙领众将来迎,腿脚还是晚了一些,乞韦大人恕罪。”
“如此说就是我的马儿腿脚快了?章将军,看来未事先知会你,还是我的错了?”
“末将不敢。”
韦温一偏腿跳下马来,其身后众人见状也随之下马。韦温手挥马鞭向辕门一指,说道:“韦将军,迎候的事儿就不说了。我问你,我们可以直入辕门,难道你这辕门就没有任何规矩吗?”
按照大唐规制,屯营辕门有兵值守,任何外人到此须下马通禀,得到允许后方能入内。韦温今日存心找茬,到了辕门处马儿并不减速,反而加鞭硬闯进来,守门兵士见状,急忙追赶过来,然看到主将非常恭顺地面对来人,知道这帮人来头很大,于是远远站立观看,不敢近前。
章京答道:“禀韦大人,辕门规矩还是有的,任何人不能随便闯入。”
“我怎么就闯了进来呢?”
“想是他们看到韦大人身份高贵,因不敢拦阻。”
“哼,治兵以严为上,没有任何人可以特殊。我们若是敌人,如此闯入营中,你们定然溃不成军。”
麻嗣宗此前与韦温相熟,他看到韦温今日存心找茬儿,有心替章京周旋,就向前迈了两步,笑道:“韦大人,我们管教不严,应该受罚。只是该营兵士刚刚集齐,他们又来自各府,尚未调教到位,请韦大人饶了我们这一遭。”
韦温瞪起眼睛,斥道:“麻都尉,上官在此,有你说话的时候吗?你不要仗着我们此前相识,就可以不识轻重!我这次先饶你一回,下次再没规矩,别怨我大棒侍候了。”
麻嗣宗一吐舌头,心道韦温有了点兵权,性子也随之变得火爆起来,就乖觉地退回人丛中,不敢再有言语。
韦温问道:“章将军,你看这件事儿如何处置呢?”
章京低头答道:“这都是末将的错儿,请韦大人重重责罚,末将不敢有怨言。”
“嗯,你能主动请罪,如此很好。念你初犯,我今日就不加罪你了。不过,非责罚他们不可。”韦温边说边手指向辕门,接着狠狠说道,“守门兵士每人榜捶二十,领兵都尉也榜捶二十,至于章将军的这二十军棒,也由这名都尉代领吧。走吧,我们且入中军帐中,章将军,行刑地点就设在中军帐前,我们可边议事边看行刑。”韦温所说的榜捶,即是军中用专制木片击打责罚。
章京急忙惶恐答应。
韦温又道:“章将军,你还要知会营中长史、兵曹、别将及校尉以上人员,皆集于中军帐前观看行刑,要让他们都长点记性。”
麻嗣宗闻听韦温的训令,心想此人今日来到营中,明显是找茬儿立威来了。为了一件小事如此大张旗鼓,实在过火了一些。麻嗣宗心想,韦温及其随从也该受罚,你刚刚说过任何人不能特殊,你们擅闯营中,也该挨棒子,不过这理儿找谁去说呢?
受罚兵士们皆被褪去衣裤,然后被人持木片击打屁股。韦温带领众人端坐中军帐中,闻听外面的击打声与被打者的哀号声,他们无心议事,成了专注的倾听者。
韦温今日来巡视无事可议,无非立威一番即达到目的。此后,他们又到左营巡视,是时,右营的事儿已风传过来,左营将士不敢怠慢,立刻打起精神早早迎候。
韦温到了左营巡视一圈,出营后十分满意。他环视身边的这帮韦氏将领,呵呵笑道:“瞧见了吗?这帮人平时桀骜不驯,和他们说理是不成的,须以雷霆手段镇压之,方能起到效果。我们初到军中,首要者为立威,如此方能从容掌控。”
韦捷道:“我们今日随同三叔出巡,原以为巡视一番即可,不料三叔竟有如此深意。侄儿明白了,今后在万骑中须用此种手段镇压之。那些万骑将士更加桀骜不驯,侄儿还想请三叔来此坐镇呢。”韦温在其辈中排行老三,韦捷为其二哥的儿子,因呼其为三叔。
韦温道:“皇后把各军交与我等掌控,自是倚重我们以为国家柱石。你若连万骑都拿不下,又有何用?我今日带你们出来,就是想让你们以此为榜样立威军中,如此简单的事儿,还需要坐镇吗?”
高嵩道:“三舅说得对,我们定会想尽法儿,把各军掌控得牢牢靠靠,不能让皇后为此分出一点心。”
韦温道:“还是高嵩说得对。昨日,皇后又把我召入宫中,嘱我及你们要掌控好军权,不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眼下正是关键时候,你们也知道,最近京中流言甚多,说明有些人想法挺多。我们只要牢牢掌控好军中,外人纵有天大的本领,终归无可奈何。”
韦氏子弟齐声答应,到了城中各自散去,努力琢磨立威的事儿。
麻嗣宗那日晚间到了李隆基府中,绘声绘色地将白日韦温一行到营中立威的事儿说了一遍。李隆基听完,笑道:“你今日好险呀!那些木板没有敲在你的屁股上,算你走运。你平时就爱讨些嘴头上的便宜,今日又想与韦温套近乎,怎么样?你的热脸贴到人家冷屁股上了吧。哈哈,有趣。”
麻嗣宗骂道:“奶奶的,他们从未在军中待过,一下子就成了我们的太上皇。这些家伙,实在让我憋气啊。”
麻嗣宗在这个朋友圈里,向来以谐趣闻名。大家与其说话,感觉很快意,他因此很讨众人喜欢。刘幽求见状,也逗趣道:“看来还是韦温呵斥了你一番,你方有怨言。临淄王说得对,起初你果然想以热脸猛贴,不料骤然遇冷。”
王崇晔也笑道:“对呀,你今晚就不应来这里,应该备上礼物到韦温府中,好好巴结一番。”
众人顿时轰然大笑。
麻嗣宗也跟着呵呵直笑,待众人笑完,他方才说道:“奶奶的,谁让人家有一个皇后好亲戚呢?换作前些年,这帮家伙若在大街上遇到我等,他们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当初韦皇后失势,韦家子弟一副凄凄惶惶模样。那时王崇晔与麻嗣宗等人家世好又有钱,可谓横行京中,他们确实对韦家瞧不上眼。只不过人世间潮起潮落,人之势头此起彼伏,昔日的荣光毕竟已成昨日黄花,韦家势力现在如日中天,他们终久无可奈何。
王崇晔道:“你说得嘴硬,今日你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很明显就是想给人家提鞋。对了,阿瞒兄,你赶快找来一只鞋拔子,让嗣宗早有准备。”
众人又复大笑。
诸人散尽后,李隆基独对刘幽求道:“刘兄,你对今天这件事儿如何看?”
刘幽求道:“韦温他们初掌军权,亟需立威,是为常情。然他们采用榜捶的法儿,就失于愚蠢了。刚才麻嗣宗的那一番话,实际代表了军中的情绪。韦氏本来根基不深,现在乍逢上位,应该以笼络人心为首选手段。”
“刘兄所言,我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如此做,就会失去军心,易生变数。”
刘幽求笑道:“看来事情成败,不怨外力,皆由内力使然。殿下,他们若不如此做,我们又有什么机会呢?”
李隆基嘴角间堆起浅笑,说道:“是呀,我们拭目以待。”
李显的灵柩终于发丧,然后被送往定陵中归葬。韦后想得相当实际,她知道,只有赶快归葬了李显,太子才可以继位,自己也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朝中发号施令。
到了六月七日这天,太极殿乐悬四面,雅乐声声,舞者六十四人在殿前随乐起舞,此舞名曰治康舞。
阔大的殿内站满了人,他们依服色排列,三品以上者穿紫衣,四品者为绯衣,五品者穿浅绯衣,深绿衣为六品之服,浅绿为七品之服,深青为八品之服,浅青为九品之服。
伴随太和雅乐的奏起,黄门官大声喊了一声:“请皇帝升御座。”就见身穿五色帷衣的韦皇后率先从御台后走了出来,然后就见她身后手牵着头戴通天冠、身穿大裘服的李重茂。韦皇后将李重茂引入御座上坐下,自己走到御座后右上方的描金台上施然而坐,随后他们开始接受群臣的朝拜。
是日,十六岁的李重茂成为新皇帝。按照当时风俗,男子须到二十岁方能行冠礼,表示成人。李重茂现在未及二十岁,当然不算成人,所以身后要有成为皇太后的韦氏临朝决断。
皇帝的冠礼名为加元服,李重茂虽未成人,然今日仪式皆比照加元服礼仪而成。刚才的仪式名曰临轩行事,在此之前,韦太后带领着李重茂举行了告于圜丘、方泽及宗庙等仪式,此后还要拜谒太庙并且宴会群臣。宴会之时,群臣除了要颂词连连,还要向皇帝上礼,以表祝贺。
该仪式繁复而劳人,至晚方罢。
这一天把韦太后折腾得筋骨劳乏,然她的心里十分惬意,事儿还算顺利,没有任何差错发生,她终于名正言顺以皇太后的身份号令全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