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在寝宫中闻到鼓噪声,她先是坐立榻上倾听良久,然后作出了自己的正确判断:事情果然来了,李氏宗族不忍太后革命,决然动手了。
婉儿令人掌灯,然后派出一名宫女悄然出外打探,她自己从腰间取出钥匙,抬步向墙角的那只描金木箱走去。
这只木箱的钥匙由婉儿独掌,平素不许别人染指。她打开木箱,小心地倾身从箱角处取出一个小小锦包,然后移步来到灯下,解开锦包上的丝结,从中取出折叠着的丝绢。
婉儿将丝绢按在自己胸前,眼睛微闭。看得出来,这方丝绢对婉儿十分重要,大约她事先已筹谋良久,到此关键时候方才取出。
这时,那位探事宫女跌跌撞撞闯入门内,惊慌失措地喊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婉儿反而款然坐下,斥道:“有什么事值得如此大惊小怪,慢慢说!”
宫女敛了一口气,禀道:“婢子闻听鼓噪声在凌烟阁处,就小跑着前去。婢子到了凌烟阁在暗处细细观察,发现是万骑反了。”
“嗯,都是些什么人?”
“婢子不甚清楚,只见众人皆向一人禀报,婢子依稀听众人呼年轻人为临淄王。”
婉儿心里顿时了然,临淄王即是李隆基,其背后定是相王和太平公主在那里指使,这也印证了婉儿此前的判断。
宫女急急说道:“娘娘,赶快逃吧,婢子离开时,他们已然大张火把向南面行进,很快就到这里了。”
“逃什么?”婉儿斥了一声,然后大声喊道,“都起来,到殿门外列队。”
殿内的近二十名宫女闻言纷纷出外,她们在门外列成两队,人手或持灯笼或执团扇。婉儿缓步出殿,站立在两队之间,她环视宫女们一眼,轻声说道:“随我走吧。”
宫内于是有了这样一种奇观,宫内此端喊杀震天,两列执灯青衣宫女缓步行走,显得不慌不忙,很明显她们正迎向声响最大处走去。
李隆基到了凌烟阁前与葛福顺等人会合,他在行进过程中发现了一个错误,就是不该放钟绍京出去。宫内道路曲折,钟绍京最为熟悉,眼下正是用得到他的时候。他当即唤过一人,令他快马去传钟绍京入宫。
葛福顺向李隆基禀道:“殿下,真是想不到的顺利。各门守卫闻听擒拿韦太后,皆二话不说纷纷加入队伍。他娘的,这老淫婆实在不得人心,就是我们不反她,她也难以长久。”
李隆基抚慰了他们几句,然后唤过葛福顺和李仙凫道:“你们还是兵分两路,一左一右逐殿搜索,像韦太后、上官昭容、尚官柴氏、贺娄氏,以及女巫第五英儿为首恶,务必擒拿。”
葛福顺道:“殿下太麻烦了,何必擒拿他们,‘咔嚓’一刀结果了她们最为省事。”
李隆基点头道:“嗯,你们可以便宜行事。不过到了太极殿,你们不可入内,可将那里团团围住。”
于是,两队人马散开后大张火把,呈扇形向前搜索前进。
李隆基面向刘幽求和普润说道:“我们也走吧,听说上官婉儿的寝殿内笔砚齐备,我们就奔向那里。待寻来皇帝玺印之后,该是你们忙累的时候了。”
这时,钟绍京气喘吁吁地赶到,李隆基马上说道:“绍京兄,你来得正好,你熟悉宫殿内的布置,我给你二百人,由你负责把各种玺印找到,并马上送到上官婉儿的寝殿,将之交给刘兄使用。”
钟绍京点头答应,他大致知道玺印的所在。由于太后专权,其将所有玺印收归到显德殿,由自己亲自看管使用。那么只要到了显德殿,这些东西就唾手可得。
说话间,就见一彪人马斜刺里大张火把飞速而来,李宜德见状带人上前盘问,他们说了几句话,李宜德即后转身来到李隆基面前,禀道:“好叫主人欢喜,那个老淫婆已被飞骑兵宰了。他们由一名薛都尉带领,现在前来找主人请功。”
李隆基大喜,说道:“好哇,让他们把首级带来瞧瞧。嗯,让他们大多数人退后等待,来三四人即可。”李隆基心细如发,深明此黑夜里什么事儿都可发生,因此百般警惕。
薛都尉带领两名从人走了过来,他们将韦太后的首级放在地上,然后请李隆基验看。
李隆基问道:“嗯,怎么成了三人?”
薛都尉道:“禀殿下,除了太后首级之外,另两个为其奸夫马秦客和杨均的脑袋。”他起初仅知是万骑之人在这里起事,后来得知领头者为临淄王李隆基,不禁大喜过望,明白这一宝彻底押对了。
“好,薛都尉,你深明大义,立下大功,事情过后朝廷定会重重赏你。眼下事情紧急,你还要继续出力,一者,你要保管好韦太后的尸首,不可在混乱中遗失;二者,从现在开始,你要听从钟总监的号令,现在须往显德殿搜索。”
薛都尉顿时跪倒在地,心里狂喜,口中说道:“末将谨遵殿下号令。”
“去吧。”李隆基挥手令他们离开,自己带领一帮人奔往婉儿寝殿。他们刚刚过了拐角处,就看到那群奇特的宫女,顿觉奇怪,刘幽求带人迎上前去。
上官婉儿并不认识刘幽求,她看到有人来迎,急忙趋前道:“来者是谁?我为上官昭容,特来迎候临淄王殿下。”
刘幽求还是识得这位才名满天下的宫中奇女子的,他听到婉儿说主动来迎李隆基,心里大觉奇怪,想不通他们什么时候做成了一路。其心中怀疑,口中犹问道:“本人正是临淄王的属下,敢问昭容,你深夜迎候殿下,到底有何要事?”
婉儿此时明白刘幽求的背后肯定有李隆基,遂大声说道:“贱妾心向唐廷,早与太平公主私下沟通。殿下今夜举事,大遂贱妾心愿,特来投效殿下以供驱使。”
刘幽求哼了一声,斥道:“上官昭容好大的名声,谁不知道你与武三思、韦太后沆瀣一气,怎么又突然成了反水之人?我劝你呀,早早束手就擒,若殿下恩典,你许是能保下一条命来。”
婉儿眼见事态紧急,急忙从胸前摸出那方丝绢,挥向刘幽求道:“口说无凭,我有证据。先皇遗制让相王辅政,正是贱妾与太平公主一起谋略而成。此方丝绢,正是当初所草遗制,你一看便知。”
刘幽求接过那方丝绢,展开后借着火把之光扫描了几眼,赫然正是传说中的李显遗制。当初太平公主入宫参与遗制草拟之事,他与李隆基也是知道的,他一时拿不定主意,遂向婉儿说道:“你在这里稍待片刻,待我向殿下禀报。”
“好呀,你可速去。记住,其中的幽微之处,太平公主最为知晓,若殿下存疑,可天亮后找太平公主求证。”
刘幽求点点头,转身向后走去。
李隆基阴沉着脸立在那里,他听清了两人对话的大概,心中早有了决断。
刘幽求将素绢递给李隆基,并说道:“殿下,看来上官昭容早就与太平公主联络,从他们共同让相王辅政来看,此人还是有功的。”
李隆基不接丝绢,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杀了她!”
刘幽求显然于心不忍,急忙止道:“殿下不可!若果然有此事,将来太平公主知道,她会怪我们的。”
李隆基冷冷地看着刘幽求,并不吭声。
刘幽求又道:“再说呢,此人文名满天下,若殿下杀了她,定会寒了天下文士之心。”
李隆基开口道:“寒了天下文士之心?一个人纵然有天纵之才,然心底龌龊,没有正义,其才具又有何用?再说了,眼前的乱世,皆是这几个女人造就而成,这个上官婉儿惯会见风使舵,首鼠两端,实为极大的祸胎。刘兄,从今日起,你要记住,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话。”
刘幽求在火光中见到李隆基那坚定而阴沉的神色,这是他以前很少见到的,其心底竟然涌出一阵莫名的寒意。他知道不宜再多说话,遂转头对李宜德说道:“你去,速将其头斩下。”
李宜德抖动了一下手中的利刃,疾步向婉儿走去。
婉儿早把那方丝绢看成是自己的救命稻草,若韦太后一直权柄在手,此丝绢就可永压箱底;若李氏宗族势起,此丝绢又可证明自己是拥立相王的立功之人,那么自己就可摇身一变成为李氏宗族的功臣。